正南的家就在小镇的东南一角。
据爷爷所说,丰山的山乃是沧龙所变,丰山镇所在的位置依山靠海,是个极好的地方。
然而,到了夏天里,小镇却像得了疾病一样,将人折磨。
田地要劳作,畜生要侍候,屋漏要补,洪水要防,阴沟要疏,茅坑要清。
牛栏、猪圈、鸡窠、鸭棚、兔子窝里的牲畜都来添乱。一堆的事,像疹子一样发出来,白天日子再长也不够用,而太阳却偏要你心情烦躁。
因为热,挨家逐户,门窗都敞开着,人都袒开身子——许多男人赤膊,穿短脚裤,女人们也多穿得短薄,袒肩露胸,亮出白肉,脸上汗涔涔的。
人出汗,屋墙和家具也出汗,潮湿湿的。
于是,小镇就像捂在热毛巾里,被闷成热气,爬上墙,或躲在阴暗角落。
早晚的时候有风,虽然风里裹着阵阵恶臭,但大家照样搬出桌椅,摊在弄堂里吃饭、纳凉、谈天,咫尺之外,甚至脚下就是阴沟。
阴沟里烂着死老鼠、狗屎、鸡粪,它们在黑暗里窃窃私语,吐出满嘴臭气。
但这算什么?大家不怕臭,只有“可怜虫”才怕臭。
总之,每到夏天,小镇就像剥了壳的馊粽子,黏糊糊又臭烘烘的,人总忙叨叨,各路虫豸也不安生。
苍蝇、蚊子、飞蛾,四面八方地冒出来,寻死觅活往人堆里扎,加到镇民的生活里,给人添乱、惹事、生病,等着冬来收拾。
关于丰山的夏天,有很多的贬义之词,但这些都是对于爷爷而言的,正南却觉得有趣。
花费了大概三十分钟,正南牵着驴车来了。他尽可能地把车停靠在距离死者更近的地方,但是田埂很窄,最多只能到停在路边。
人群分成两列,像是按兵不动的士兵——竟如仪仗队一般安静。
宗介熏没有犹豫什么,躬身欲将凉子抱起。
凉子的身体不重,他想一鼓作气将她抱起来,然后走到驴车边,但是手臂的内侧突然粘染到一股湿润的血,他大吃一惊——这是人血!
他惊慌的缩回手臂——盖在凉子身上的衬衫与稻秧滑落,顿时她的胴体在人们的注视下裸露出来。
白如雪的肌肤,人们病态地大肆打量着这个裸体死在河边的姑娘。
(喔,真是可怜的姑娘。喔,真是完美的肉体。)
宗介熏慌乱地忙把衣服捡起,包裹住凉子的身体,试图保护死者最后的尊严。
他不想从人群中走。他背过身子,绕过田埂,从礼见河的浅滩走。他尽力地保持平衡,不致于再发生刚才的情况。
万幸这次没有出现状况,他平安地将凉子的尸体搬到了驴车上。
正南取下驴背上的毯子递过来。他冲着宗介熏笑,露出兔唇。
宗介熏报之以微笑,然后将凉子的下半身也盖好。
增井又确认了一番,确定一切安然无恙,才又下令道:
“就这样吧,赶紧拉回去。”
人群拥着驴车朝着镇子而去,宗介熏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增井镇长与他面面相觑。
因为队伍壮大,从后面看上去,倒确有几分送葬队伍的样子。
“死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据说是小卖部老板宗介熏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