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张须果走时,很多人心情复杂,隐隐带着一股“你活该去死”的心态,那此时张青特一走,其余所有人反而再不能维持最表面的那点从容了,众人心中种种混乱、错愕、不解、恐慌,也都彻底翻涌起来……他们很难理解,之前屡战屡胜数十场,为何今日一败便涂地?他们很难想象,一战没了快两万人,回到齐郡要如何面对所有人?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情况?他们更不知道,没了兵马,如何在乱世中存续?
黜龙帮会不会趁势横扫?
早就压抑到极致的齐鲁诸郡会不会再反?
没有被剿干净的各路反贼会不会扑回来?
届时自家何去何从?
在场的其他人各自胆战心惊,有人忽然打马,却不是往人声鼎沸、喊杀连片的战场方向去,而是往北面或者东面疾驰而走。
很显然,他们想迫切回到老巢、据点,收拾局面,或者尝试逃窜。
有人带头,其余各处纷纷而走……其中,居然又有两人折返回了战场。
一时间,很快就只剩下贾务根和樊氏兄弟了。
“老贾……”樊虎艰难开口。
“我要回齐郡。”贾务根面无表情。“我是新任的齐郡郡丞,前方兵败,郡守生死不知,我得收拾起局面。”
樊虎想起之前在鲁郡时在程知理身侧遇到的贾闰士,苦笑了一声,没有吭声。
于是,贾务根也率残部而走,乃是在历山北面直接转向东去……这支败军,十之八九是他的部属,而其他各部败军见状,虽各有统属,但还是纷纷跟随。
一时间,只剩下区区兄弟二人和十数樊氏亲卫而已。
“我去……我去随总管找一找鱼将军。”
半晌后,还是樊虎干咽下了一口口水,然后低声开口。
也就是此时,樊豹忽然下马,抱住了对方的马脖子:“大哥!你不能去!你去了,我管不住小妹!而且也不会跟程知理那些人打交道!他们也不认我!四千兵,能立即散了一半!”
“不是这样的。”樊虎在马上低声相对,眼泪如串。“听我说老二……你其实比我聪明精细,我心里一直清楚;而且,你以为这个时候,其他人全都山崩地裂了,我们留四千齐郡精锐子弟兵是好事?兵散了一半,留个好像不懂事的一勇之夫,和一个约束不住的幼妹,反而能让人容下咱们。我现在只恨自己没有老贾的先见之明,人家作着官,把儿子扔出来;我们当着豪强,守着寨子,却贪图一点官位,兄弟俩一起出来……”
樊豹听到这里,心下大恸,当即含泪咬牙来问:“要不,咱们低眉做小,一起去降了?现在把军队交出去,只求咱们兄妹几个能接着活下去?好不好?”
樊虎摇头不止:“谁知道朝廷会不会再打来?今天的那个司马正你也看到了……今天这般干脆降了黜龙帮,下一次朝廷大军再来,怎么办?得讲规矩!咱们兄弟受了张须果的知遇之恩,一年就登堂入室,总得还回去一条命!”
樊豹抱着马首,无声以对,却始终不愿意撒手。
最后,到底是樊虎咬住牙关,奋力一鞭,催动马匹向那个山脚而去,樊豹不敢施展真气,却是被战马带着在地上滚了一圈,落入泥泞之中,许久方才爬起来,然后低头上了一匹马,带着剩下的五六骑往后军而去。
但行不过许久,迎面却见到四千子弟兵当面而来,不由心下大惊,匆匆迎上喝问:“我不是说非我军令,不许擅动吗?”
当面一将紧张回复:“是张郡守!他刚刚回来,说是我军主力被围,让我们赶紧全军向前突击,尝试里应外合打开通道!”
樊豹怔在当场,乃是愣了一下,方才醒悟张郡守是哪个,继而心下冰凉。
果然,不过片刻,他就看张长恭骑着马亲自督军向前,这位平素极有风范、始终戴着银灰色面具的名族子弟,此时披头散发,俊俏白皙、颇显阴柔的脸上划过一道明显血痕,整个人也都表情狰狞,居然看都不看樊豹一眼。
樊豹哪里敢说话,待对方过去,方才往后军去寻自己幼妹。
但很快,他又得到了一个噩耗。
“樊四娘走得早了,她听说前面战事危急,早在大半个时辰前,二爷刚出发的时候,就带着两百骑绕过历山,去突袭贼军大营侧后了。”一名熟悉的军官,一面匆匆向前,一面给出了答案。
樊豹立在路边,面色恍惚,然后猛地一下,仿佛被雨水激到一般回过神来,却是带着最后的几骑跟上了大部队,转回战场。
同一时刻,之前留在包围圈中地位最高的鱼白枚,此时早已经全身沉重,半点真气都不能再施展,尤其是中箭的那半个身子,几乎完全没有知觉了,如此困境,却是如被他所杀的尚怀志一般,被人堵在了历山脚下的山坳里。
“鱼白枚!”
王叔勇看着眼前的老对手,嘴角狰狞。“最后问你一次,降,还是不降?!”
背靠着一颗小树的鱼白枚看了看对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发出声音。
“王大头领!”
一骑飞驰踩踏着泥水飞驰而来。“尚大头领弟弟尚怀恩找到张大龙头哭诉,请求杀了此人,其他也有许多兄弟讲此人杀戮咱们帮众过度,张大头领有令,若我寻到此处,此人还是不降,便也无须再劝了!”
王叔勇嗤笑了一声,扭头来看对方:“鱼白枚,听到没?你之前半年,肆意杀我们黜龙帮头领、儿郎的时候,想过此时吗?”
鱼白枚再度开口,却是缓过力气,终于艰难发出了声音:“尔等贼人,人人得而……诛之!鱼某……鱼某只恨杀的不够多!”
王五郎闻言仰头大笑,笑的声震于野,笑的周围军士纷纷愕然,然后却又忽然收声,以手指向对方:“好气势!既如此,我这个贼人今日且留你全尸!”
一言既出,却是从亲卫背上再度取下铁弓,然后走向前去,只来到相距对方二三十步的地方,方才止步,却又运行真气抬手一箭,轻易射穿对方甲胄,深中腹部。
到此时,鱼白枚除了闷哼一声,已经没有了多余反应。
随即,王五郎也不刻意瞄准,乃是连发十余箭,直到将一筒箭矢在雨中射光……弓弦受潮,箭羽沾湿,一旦射出,偏颇随意,但王五郎运行离火真气,再加上本人射术高明,十余箭射完,居然有七八箭射中,将对方整个钉在了那个小树上。
待到收起大铁弓,血水早自对方身体上七八个窟窿一起流出,漫延到不知何时便已经赤红一片的地面水洼中去了。
当然,鱼白枚本人更是不知何时就已经咽了气。
时年二十四岁。
PS: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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