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山海行(20)
二月中旬,河北西南部武阳郡汲郡交界南段一带,上午光线还很充足,但已经渐渐起了云彩,到了中午,非止云层加厚,更是起了微微的东南风。
很显然,这是要下雨了。
下雨很正常,距离上次春雨已经过去了七八日,如果不考虑到突然爆发战争的话,河北本地老百姓应该特别期盼这场发生在春季最中间的春雨。而对于白立本而言,这场雨更是有益无害……若是春雨不大,自然是半点影响都无;而若是雨下起来了,地面湿滑,那对方全是轻骑,自己这里骑步兼半,反而是自己这里占了便宜。
距离战场十五里的地方,年轻的白将军刚刚感觉到了一点雨丝在空中出现,这时,一骑自西面飞驰而来,引得白立本勒马,就在道旁缓了下来。
而骑士抵达跟前,来不及下马,便汇报了最新军情:
“将军,刘黑榥察觉到我们了,可他非但没有往更西面后撤,还居然主动集结兵马,扔下被劫粮队,向我们这里而来1
白立本先是一怒,复又一喜,然后大笑。
笑完之后,其人方才在马上回转四面,大声来言:“你们听到了没有?这刘黑榥果然是个狡贼!发现自己陷入危机,居然想靠摆架势唬住我们?!你们信不信,若我们真的迟疑不定,等待身后步兵,或者只是一愣神耽搁片刻,他就会仗着骑兵轻忽,立即抓住时机转向逃窜1
“不错1下面一名队将由衷同意,并做了补充。“很有可能是想从南线扯过去,努力汇合曹晨与郝义德!”
“焉能让他给唬住?1白立本在马上横戈来笑。“全军现在提前披甲,然后赶紧迎上去!也让丁都尉速速持后军跟上!一旦迎上,这厮反而只能后退,平白费掉逃跑时间1
一时间,都尉本人如何不知道,其人坐下战马,周遭甲士、参军、文书,包括这些人的坐骑、旁边的旗帜,皆如菜叶般切开,肉块、甲衣散入空中,复又落下。
果然,彼处的黜龙军眼见到追兵卸甲追击,且已经登岸,却是在刘十恶的指挥下,忽然反扑回来,尝试用半渡而击来做应对。
丁都尉再度沉默了下来,周围也都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沙沙外加外围士卒行军的埋怨声、甲衣刀剑摩擦声。
另一边,白立本本就察觉到对岸那团断江真气二度爆发时远超自己,然后见一道明显浩大的断江真气越河而来,已然惊惶,待对方落地,将人头掷下,登时胆寒。
众人纷纷附和,个个赞同,俨然是一般心思。
要知道,骑兵的战术机动与战略机动不是一回事,战略机动下,指挥官为了保持战斗力会让部队压制行军速度在每个时辰二三十里左右,长途行军更会以辎重速度为准。然而,在条件完满的情况下,战术机动却几乎可以达到每天两三百里,巅峰时刻更是能在半个时辰内运动四五十里。
这怎么办?!
当此时也,河对岸还在纷乱之中,刘黑榥、白立本皆有些不知所措,他们的计划中都没有来援的官军步兵,都有些不安。
“不是骑兵,属下看到的是步兵1哨骑赶紧提醒。“是看到一股步兵,自正南方往博望山来,算算时间,现在大概还有十余里路程。”
哨骑欲言又止。
“这就是了。”丁都尉松了口气。“应该还是曹晨或者郝义德来了,分出一营,拼了命的绕过了当道的营垒,过来救刘黑榥……这应该是大好事!但需要白将军下令!但似乎也来不及通知吧?”
至于说刘黑榥撞到清漳水后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
无外乎背水折身一战,或者顺河逃亡……但后者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往上游是黎阳仓,是大河与勾连清漳水人工渠的夹角,也是死胡同;往下游,自己可以提前召唤援军堵截,就是不知道窦历那小子关键时刻能不能撑住?
不过,身前的清漳水河段,正是最上游部分,若是河水浅薄,刘黑榥部又都是轻骑,选择浮马渡水呢?
想到这里,正在马上追击的白立本稍微有些紧张,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真要是如此,自己本部也脱了甲胄,追上去便是!
关键的官军步兵大队更是刚刚抵达,对战场一无所知,唯独黜龙军大队甲骑忽然启动,春雨中如雷如崩,自侧翼卷过,中间但有寻得步兵阵线缝隙的便径直来踏,也是让刚刚抵达战场的官军步兵大队一时慌张起来。
参军也随之肃然,略显讪讪:“那就是另有援军了,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1
“回禀将军,我们的防线只到黎阳仓,止于清漳水,清漳水那一边是屈突达的旧部控制,但这些人之前降过黜龙贼的。”参军尽职尽责。“故此,虽然不大可能,但贼军是有从汲郡西部渡河,绕过黎阳仓,从汤阴那边过来的。”
又不过五里,位处平原,若非雨水落下,视野稍稍受阻,便该已经能够目视到敌军的,而哨骑也很快再度飞马来报:“将军,贼军止步了1
“都过河1几乎是同一时刻,整齐的河堤上,刘黑榥回头相顾,向周围人下达了军令。“过河后都听队将刘十恶的指挥,李去疾率本队留下,随老子压阵断后1
梁嘉定怔了一下,立即提醒:“白立本到底是太原四大将之一,大哥和刘黑榥联手能处置下来吗?”
周围骑士齐声应诺,原本为了减轻行军负担增加行军速度只着铁裲裆的联军骑兵加速带上兜鍪,然后相互协助挂上甲裙,裹好肩甲。
倒是刘十恶,身为刘黑榥族弟,算是标准的亲信,此番又有军事任务在身,大概晓得点什么,不由焦急来问:“头领,何至于亲自断后?咱们一起先走便是,真要误了事也不是我们没有尽力。”
就这样,下午过半,雨水未透地面的时候,白立本果然成功率部将刘黑榥部顶到了清漳水畔,这个时候,白将军才注意到清漳水对岸不过三四里的地方,居然还有一座小山。
而待骑兵大队启动,单大郎再度下令:“留下这两百人一起下马,持长矛在我身后,我不出声不许出声1
留下的两百骑赶紧纷乱下马。
很显然,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全都紧张起来了。
“不对。”丁都尉强作镇定分析。“他不救刘黑榥了吗?而且,他是何时转向的?彼辈俱为骑兵,骑兵奔袭,两刻钟前便已经通报越过了博望山南北线,若是不转向,怕是此时已经快到战场了,如何来取博望山?”
来人正是白立本副将,临汾都尉丁建仁,及白立本扔下的步兵大队。
“两千甲骑?”博望山上,丁都尉一时发懵。“你确定是甲骑?1
“你是说贼军转向去博望山了?”雨水中,丁都尉明显一惊。
而刘黑榥看到白字大旗和绽放出来的辉光真气,自然知道来者是谁,也当场勒马挺枪,大声挑战:“太原贼,可敢单挑?1
毕竟,到此为止,联军并未发觉任何超出预想的黜龙军部众,各处优势也都很明显,便是有差错,那也是白立本那边前线的问题,他只要率兵等在这里,听从调遣便是。
“你说的不错,尽职尽责当记一功1白立本面色稍缓,也恢复了冷静。“但也不用稍缓,骑兵追击,稍纵片刻便可能让贼人逃出去……可以派出一队人查探,然后再告诉丁都尉,让他往博望山去,若有贼军,便围下来,若没有,便正好将博望山占住,联合周边各城,将刘黑榥及其部锁在这片地方1
“若是一营正经甲骑,会是谁?”参军依旧讪讪,却给出了答案。“单通海?!总不能是程知理或者……或者白……白总管吧?”
“不知道……”哨骑回复倒也干脆。“雨水遮蔽,又因为他们直接往博望山去,属下还不知道博望山已经空了,便匆匆过来,但当面大道上总有黜龙帮一营兵马1
果然,参军中立即又有人提醒:“将军,那是枉人山,若黜龙贼仗着轻骑浮马过河,我们追不追?若山后有伏兵如何?”
周遭立即响起震天的呼喝声。
而白立本本人更是衣甲不变,将真气尽数按照护体真气的路数散出,然后骑着马下了清漳水。
众人各自遵令。
“这是调虎离山?”旁边军官也一时大惊。“此时还来得及回去吗?”
刘黑榥及其部是鱼饵,清漳水和东岸的三角地是渔网,单通海和必然紧随他身后的河南黜龙军大部是鱼叉,而自己是那条鱼!
甚至,白立本都能想象的到对方是从哪里渡河,掩自己身后的了……澶渊嘛,黜龙帮一开始就占据的河北飞地,在黜龙帮治下足足四年,中间三次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