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的是小孩子恢复力好,再加上每天都让李宝君跟他一起去外面找了块地方煮泥鳅吃,段青恩的身体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自从他不再咳嗽,下床也不再没力气走路后,段爷爷段奶奶就不再给他买药了,可能是因为他不再干躺着花钱,一直时不时要鼓捣几句的段大伯娘说的酸话也少了一些。
倒是李宝君一如既往地勤快,就算是段青恩告诉她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也还是坚持在每天割猪草的时候去溪水里面抓了泥鳅,做好了再叫段青恩去吃。
这泥鳅也没有放盐,也没有放油,就这么干煮,味道肯定是不怎么样的,李宝君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会做饭的,虽然段青恩每次吃的时候都面不改色,但她还是担心相公吃的没滋味,有时候上山捡柴火要是看见了野菜,也不像是以前一样都拿回家里去,而是悄悄地藏起来一起煮给段青恩喝。
段青恩每次都假装自己喝饱了让李宝君一起吃,免得东西剩下被其他热衷于漫山遍野跑的小孩发现。
他们煮东西用的当然不会是锅了,在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煮东西的锅那可是最重要的物件,段青恩这段时间生病不能去找教导他的夫子,村里人也都基本不认字,于是他也无从得知这煮饭用的锅是在哪一年出现的。
不过根据他偶尔见过村里人聊天时说话,说城里人冬天都吃火锅,说是把肉跟菜都加在一起,别提多好吃了,他们冬天也可以试试,段青恩也能大约猜测到这个王朝许多东西都是无序出现的。
无序也好,没有秩序也就不怕扰乱秩序。
这一天,段青恩与李宝君又一起溜了出来,村里的孩子都没有那么精贵,就算是段青恩是三房小心翼翼带大的,他想要出去玩也不会被拘着,只说让李宝君带他一起上山捡柴火就行。
作为全家唯一一个身体不咋地长大了也不回去田里干活的读书人,段青恩从小到大都没有干过活,当然了他的三个堂兄弟也基本没干过。
于是他跟段母说是要一起出去捡柴,段母也就只当做段青恩是在家里憋得难受想要出去玩了,痛快答应。
反正李宝君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也的确稳重能干,段青恩也不是那种喜欢各种作死的熊孩子,段母还是很放心的。
于是,两个小的得以偷摸溜出来,躲在小溪后面开始用石锅煮东西吃。
这段日子他们都是这么干的,找了一口凹陷的石头,在地上挖个坑,往上面搭一点柴火,再在底下弄一点柴火干草,再打了水放进石锅里,就权当做是一口锅这样用了。
反正石头厚的很,烧也烧不烈。
李宝君一开始还在段青恩让她一起吃泥鳅时小口小口吃着,生怕自己吃多了相公没得吃,后来发现段青恩的食量就那么多,她不吃也会浪费后,就也跟着大口的吃了起来。
泥鳅这玩意本身就是补物,老人小孩吃着对身体也好,而这个时代的泥鳅也不知道是野生野长纯天然还是怎么着,反正吃了之后效果看的见。
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段青恩就从下地走路还要扶着墙,变成了小孩子正常的体力,李宝君更是从从前因为营养不|良而泛黄的脸色,变成了如今的白里透红,连眼睛看着都要比曾经亮了一点。
她是个好孩子,虽然吃着泥鳅好吃,但也总是觉得心里像是做了错事一样的不安,一开始发现这泥鳅的确好吃而且能改善体质之后,就小心翼翼跟段青恩提议告诉家里。
“要是大家都吃了,不就都身体好了吗?尤其是奶奶,我看她最近腰不太好。”
李宝君虽然年纪小,但也记得很多事,知道如果不是当初段奶奶买下她,她恐怕早就饿死了。
当时她人小,走不快,跟不上队伍,人群里还有人四处盯着别人家的孩子,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抢走吃了,她爹娘本来一共有六个孩子的,道上最小的妹妹饿死了,后来二哥又在一个夜晚起来不见了,不知道是晚上自己走丢了还是被人偷走了,爹娘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在走到这一片时给她插了草标。
哪怕是给人家做下人,做楼里的姑娘,能活着也是好的。
她还记得当初娘抱着她哭,要她好好活下去,听主家的话,也记得当时是怎么饿肚子,怎么恐惧的缩在父母怀里一步都不敢出去。
因此她很惜福,即使段大伯娘每次都骂骂咧咧说家里本来就不宽裕还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她也记得她刚到家的时候,是段大伯娘带着她洗澡,还把她年轻的衣裳拿出来改了给李宝君穿。
对段大伯娘就满是感激,对待其他人就更加不用说了,尤其是救她出苦海的段奶奶,在这孩子眼里就跟神仙菩萨差不多。
只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不敢亲近段奶奶,每次又对着谁都是让干什么干什么,别人没看出来罢了。
段青恩之前一直让她再等等,现在算着日子吃的也差不多,他身上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做了决定:“这样,一会我们再煮一锅,放进竹筒里,我去跟奶说。”
“嗯!”
李宝君也没问段青恩要怎么跟奶奶说他们吃了有毒泥鳅,在她眼里,段青恩这个相公一直都是万能的。
于是两个小的赶忙吃完了今天分量的泥鳅,李宝君又煮了一锅,还特意把之前省着打算明天再吃的野菜放进去,最后煮成了浓浓一碗……味道不咋地的泥鳅汤。
毕竟他们没盐没油没调料,能煮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李宝君还要上山砍柴,段青恩就此跟她分别,拿着竹筒回了家。
这个时候不太忙,但大人们也要去地里忙活,年纪大的孩子就帮着砍猪草捡柴火带底下的弟弟妹妹,年纪小的或者家里受宠的就漫山遍野的疯跑着玩,如段奶奶这样的老太太,基本都是在家里做饭。
毕竟做饭可是掌家的活,一般都只有家中最高女性权威的人,也就是婆婆才能有底气知道放多少米粮,又吃什么菜着。
就算是儿媳妇进厨房,婆婆一般也都在一边看着,一步都不会离开,生怕自己一走,儿媳妇就趁着她不在偷吃。
段青恩回去的时候,段奶奶刚刚忙活完,正拿着一个蒲扇给自己扇风,见到段青恩回来了,眼睛立刻笑眯了。
老人家本来就喜欢嘴甜的孩子,更何况段青恩的嘴巴还不是一般的甜,自从那次病好了之后,一有机会就拉着段奶奶说甜言蜜语。
什么以后赚钱了要给奶奶买个大房子,买二十个小丫头伺|候着,再请了专门的人给她做饭,什么山珍海味美味佳肴,摆上满满一桌子。
还有什么要努力读书考上功名,然后整个村子都知道她是状元郎的奶奶,让全村人都羡慕她。
这些要是让正经的老封君听了说不定还要笑,但对段奶奶这个一辈子没读过书,基本没出过这个村子的乡下老太太来说,给她请诰命,让她能成什么老封君,都没有在村里让所有人羡慕来的快乐。
当然了,不是说当老封君不快乐,只是那些太遥远了,段奶奶一个老人家想象力还没有那么好。
总而言之,不管是请诰命还是让自个在全村都抬得起头,段青恩这个小孙孙的童言童语反正是把段奶奶哄的合不拢嘴。
以前她表面上虽然是对着三房好一些,那也是怜惜自己儿子子嗣艰难,以后一辈子可能就青恩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要照顾好了,万一有个什么,老三两口子可就没后了。
但实际上,她心里对四个孙子都是一样,毕竟隔着辈,她又整天忙忙碌碌的,小孩子都喜欢跟同龄人玩,谁会来找她这个奶奶。
平时不联系感情,段奶奶对孙子的疼宠自然只是基于“这是我儿子的孩子”份上。
段青恩这么一跟她联系感情,段奶奶对着这个嘴上好像抹了油一样的小孙孙简直一天比一天要疼。
老人家不偏心则以,一偏心,那简直谁也挡不住。
今儿就段奶奶一个人在家,她笑眯眯的招手让段青恩过来,“青恩啊,今儿咱们吃鸡蛋汤,奶奶给你盛一碗,你喝饱了再出去玩好不好?别告诉别人啊,告诉他们了,以后你可就没有鸡汤汤喝了。”
这也是段奶奶并不独有的偏心方式了。
——找着机会就往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嘴里塞吃的。
每次还都是做贼一样的生怕其他两房看见,叮嘱段青恩快点吃了之后还带着他去漱口,免得被人闻见味道。
今天她弄了鸡蛋汤,也是想着青恩虽然身子看着好了些但还是要补补,这才在不是农忙时间罕见的拿了鸡蛋出来做汤。
鸡蛋汤对于农家来说可是很少出现在餐桌上的,毕竟他们虽然养着鸡,养着猪,有的还养着鸭子,但这些可都是用来卖钱的。
鸡蛋这种东西,更是除非家里有谁生病了/坐月子了/赶礼了,才会拿出来的东西,不然平时都是被收拢在婆婆那,就等着攒够了拿到镇上去卖了换钱花用的。
段奶奶这偶尔觉得家里人辛苦,还拿着鸡蛋出来打蛋花汤的那还算是大方的,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是家里鸡每天下蛋,但一整年全家人都尝不到蛋味的。
就只有过年的时候,肉食荤腥才能搬上桌,就这样,那也是大人都舍不得吃两口,几乎全给了孩子吃。
但孩子本身就是馋猫,吃过一次只会更加想吃,有时候馋疯了,几乎做梦都是在吃肉,这样的事在段家也不是没发生过。
今天段奶奶早上宣布晌午有蛋花汤喝的时候,段青恩的三个堂兄弟就直接欢呼了起来,高兴的走路都在飘。
段青恩倒是没有那样,一是他本来就因为念书而平时克制自身不喜形于色,二就是他这段时间天天吃泥鳅,就算味道不怎么样吧,好歹也是肉,也没那么馋荤腥。
段奶奶要起身给他盛汤,他直接就拉住了她:“奶奶,你等一下,我给你个东西。”
“什么东西呀?”
段奶奶还以为自家孙子是在外面捡了什么好玩的石头给她看,以前也不是没有孙子这样来找过她,她糊弄过去也就算了。
但这次要给她看的可是青恩这个乖孙孙,她盘算着一会一定要多夸几句,让青恩这孩子高兴高兴。
段青恩直接就把竹筒掏了出来,递给段奶奶:“奶,这个是好东西,你快吃了。”
“什么啊?”
段奶奶奇怪的看着里面的一小块一小块,“这怎么看着像是蛇肉啊,青恩,你抓蛇了?可别抓那玩意,那有的可毒呢,咬你一口,你就没命了!”
段青恩之前和李宝君一起把抓上来的泥鳅做了个简单处理,又切成了小段,乍一看着的确跟蛇肉一样。
“不是奶,这个不是蛇,这是小溪里的那个黑色的长得像是蛇的鱼。”
“鱼?”段奶奶先是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在记忆里找出孙子说的鱼之后,吓得身子就是一抖,一把把段青恩扯了过来。
“你吃了??不能吃啊!!那东西有毒的,毒死过人的!!!”
“快点快点,奶带你看大夫去!!”
“诶诶诶奶!”
眼看着老太太迈着脚雷厉风行的就要拉着他往外跑,段青恩连忙又眼疾手快的把人拉住了,“这东西没毒,就是大家以讹传讹。”
段奶奶茫然脸:“什么鹅?谁家的鹅?”
“不是不是。”
段青恩只好又给老太太用比较简单的话解释了一下,“就是本来这东西没毒,但是有个人正好在死之前把它给吃了,所以大家都说它有毒。”
“他那是因为吃了这个东西,所以才死了的!”
段奶奶捂着自己砰砰砰跳的小心脏,蹲下身上上下下的看段青恩有没有哪里不好:“青恩,你真吃了?你现在身上怎么样?哪里难受不?”
“我已经吃这个东西有七天了,真的一点事也没有。”段青恩用着稚嫩的声调哄着段奶奶:“奶,你别担心,我是在书上看过的,这个鱼叫泥鳅,是鱼的一种,喜欢钻泥,没毒,不咬人,吃了之后,对老人小孩都是补品,而且还能治疗男人隐疾。”
段奶奶见孙子说的这么有模有样,摇头晃脑的背书,果然被唬住了。
村里虽然对读书考科举不太推崇,毕竟在他们心里那跟中彩票的概率是一样一样的,没考上才是常态,哪里就那么厉害一读书就能考上大官了。
段奶奶也是这么想的,但她虽然觉得自家孙子考上大官有点难度,但心里却是对着读书人十分推崇的。
这也是村里人大部分的特性了。
自己不认字,就对着认字的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段青恩虽然年纪小,但他说是书里写的啊,那能写书的人可都是大官,有大本事的人,怎么也错不了。
在孙子的话暂时给了她一剂强心剂后,段奶奶的心脏总算是稳下来了,只是还是要问清楚:
“那你不会看错吧?怎么这玩意就、就成补身子的了呢,这么多年了,咱们村里也没人知道啊。”
“大家都把它当成毒物,也没人敢吃,当然没人知道了,就光是我们村里的小孩,去抓鱼的时候就都知道这东西有毒,碰都不碰的。”
段奶奶一想也是,那有毒的东西谁会去吃啊,不吃当然不会知道它没毒了。
但心里终究是半信半疑:“那怎么吃个鱼,还吃成补物了,河里那么多鱼,也没见谁吃了能有用的。”
“这种鱼就是这样的。”
段青恩拉着老太太坐在了板凳上,自己站在她跟前:“奶您听我跟你说啊,这个泥鳅,它有个代称,叫水中人参,您知道人参是什么吧?就是那种,能吊命的!”
“我知道我知道,人参我知道!”
听说他们隔壁村子有人进了深山,就是找着了一颗人参,拿去卖了快一百两银子,全家一下子就发了财,惹得不光是隔壁村羡慕,他们村子里的人都恨不得自家也能发个这样的横财。
那阵子不少汉子都打听了人参的样子要进山找,只是人参哪里是那么好找的,谁也没找到。
后来又听说那家卖了人参发财的人家还想再去找一颗来卖,又上了山,结果这次没那么幸运,还十分倒霉的遇见了熊瞎子,直接死在了山上。
还是他家女人见几天了丈夫还不回来,找了村长帮忙叫了人一块去山上找,这才把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给抬了回来。
从那之后,想上山找人参的人都消停了。
他们找人参不就是想换钱过好日子吗?那命都没了,还过什么好日子。
没见隔壁村那没了男人的一家人,家里剩下一个寡妇,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都知道她家卖人参得了钱,都知道她家没了男人,那些二流子啊什么都总爱去她家蹭饭打秋风。
这寡妇实在挺不住,把孩子留给了村里,又留了钱,自己改嫁了。
这孩子老婆都没了,命也没了,还找个屁人参。
因为这件事闹得挺大的,段奶奶印象十分深刻,“这玩意还能跟人参比呢?那咱们拿着它去卖钱,能赚多少?”
果然不愧是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知道价值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着钱。
段青恩摇头:“咱们这的人都以为它是毒物,就这么拿去卖也卖不了多少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