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一直闹到旧年过去,新年到来,方才在漫天的火树银花下,堪堪散场。
谢芙娘掩住疲惫,立在高阶,安排宫人,目送一众喝得面色绯红,脚步虚浮的贵家娘子离开。
待到人朝散尽,已是丑时了。
“今日,辛苦芙娘。”
谢芙娘瞅着清妧红透的俏脸,笑答:“妾身不累,倒是郡主,累极。”
一场宫宴,贵家娘子和先帝后妃轮番敬酒,饶是她每一回只沾沾唇角,这一通下来,也喝了十来杯酒。
如何不累?
“我让人送芙娘。”
谢芙娘不答,反问:“不知郡主是打算在宫中多住一日,还是这会儿就回安家?”
她想得是,如果清妧归家,便和她一道出宫,如此,她能和郡主多说一会儿话,也省得回头叫范含章念叨,说她不知道为月娘筹谋。
清妧欲答,若谷带人抬着一张空辇轿,快步走到高阶下:“郡主,陛下请郡主同去城楼赏烟花。”
闻言,谢芙娘乖觉屈身:“郡主,妾身告退。”
“微雨,送芙娘和月娘。”
“是。”
须臾,清妧坐上辇轿,被人一路抬上城楼。
拾阶而上时,她忽而想起上辈子登此楼,她因安家满门即将被斩首,内心惶惶,差点栽下高阶。
一转眼,旧事飘渺如风,似是一场虚幻的噩梦。
城楼上,卿流景身披莽色虎裘,一手撑着明黄色的纸伞,一手抱着小白狐,隔着朦胧细雨,
远眺陵阳城。
今日的陵阳大街委实热闹,红色灯笼从皇城前,如同两条活灵活现的长龙,一路游向南城门。
百姓哈着热气,挂着满足又略显疲惫的笑容,渐次归入各坊,摊贩们慌忙收拾家伙什,急切地想要回家。
卿流景回身,朝她微微一笑:“阿妧,恭贺新禧。”
清妧回以一笑:“芳君,新春吉祥。”
卿流景笑而拂袖,楼上宫人尽数退走,偌大的城楼,只剩下他和清妧二人。
“阿妧,过来。”
“好。”
清妧上前,执伞立在卿流景右后半步。
“太远了。”卿流景转身,抽走她的红伞,将其丢下城楼,然后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侧,和他并肩。
“这样才好。”
“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说着,卿流景唇角的笑意泛滥,“过去,我最盼望地便是,除夕团圆夜的这一刻,有阿妧在身边。”
这话立时叫她舍不得走开了。
鼻尖,独属于芳君的薄荷飘香,这股子清冷的香味让清妧不由自主地想要揣测,芳君在韩十一年,究竟经历过什么?
她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哪怕后来,他变得强悍,再无人敢欺,可他乡终归是他乡。
“你在韩——”
不等清妧问出口,卿流景先答:“都过去了。”
是啊,不管那段岁月如何残酷,就像上一世,她经历过的那些痛楚,终有一天会被温暖稀释。
“以后的岁岁年年,我都在。”
“……”
牵着她的手的他的手,微微一颤,尽管这颤微不可察,但清妧还是立刻察觉到了,她飞快侧首,睨向芳君的眉眼。
“你——”
“恩?”
卿流景眉角微挑,一如往日那般,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可这弯弯如月的眉眼下,似乎藏着她看不懂的幽深。
“我对你说岁岁年年,你难道不该回我一句朝朝暮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