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看看手里空空的酒壶。</P>
“客官,酒来了。”</P>
宋少爷从位子上跳起来,再次只闪开一点门缝把酒拿进屋里,转身递给卫四娘。</P>
卫四娘愣住了,她大胆的直视着宋少爷的眼睛,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然后匆匆接过酒壶,闭上眼仰头豪饮:“呵!”卫四娘低声的呼喝一声,放下酒壶,擦擦嘴角。</P>
她看见宋少爷还坐在哪里凶猛的进食:“吃慢点,别撑坏了肚子。”她轻轻的说着,走到宋少爷身边,手指轻柔的从宋少爷肩头滑过。</P>
这让宋少爷猛地停住了嘴巴,抬起头,乌云(般的长发)从天而降。</P>
卫四娘看着他,又或者只是一个巧合。一个戏台上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咿咿呀呀,热热闹闹的巧合?可自己算不得美吧。</P>
这些年,小心翼翼的讨好师父、掌门师叔,讨好师兄,没有背景的自己靠着察言观色、左右逢源,在昆仑派里艰难的挣扎着,终于也算熬出头来了。想起这次下山之前,在昏黄如豆的灯影下,师父忽然问自己是否有意皈依(道门),卫四娘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发自心底的那种疲惫,到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地步。于是几天后,她收拾了行装跟着师兄弟们下山了,也许这便是她的命。</P>
卫四娘有点希望,那戏台上的故事,就发生自己的身上。披上五彩的霞帔,踏着锣鼓的鸣响,在红罗翠玉之间,万人瞩目之上,无所顾忌的吟唱着自己的心事。英雄救美,可不仅仅救她于天鹰教刀客的刀锋之下,还有那命运的泥潭。</P>
只是这种事想想就好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何况,哪怕已不再年轻,这个单薄的少年又怎能惹她动心呢?卫四娘有些想笑,可酒意上涌,脸颊和嘴唇偏偏有些僵硬。她伸出手,捧起少年的脸,轻轻的擦了擦他的嘴角,轻轻摇了摇手里的酒壶:“怎么不喝点吗?”</P>
宋少爷嗅了嗅酒香,摇了摇头:“我媳妇让我少喝酒!”</P>
愕然!</P>
窗外飘着纷飞的细雨,远处雨下树林之间依稀可见有个农人披着蓑衣,有气无力的推了推陷入泥泞的车,又放弃了爬上车顶,盘坐着抽起闷烟。他望向这座可供遮风避雨的小小客栈,若隐若现在无边雨雾之中,雨水打在屋檐上,凝结成大滴大滴水珠,风吹过,有点冷,汩汩滴落。</P>
“哦,这样啊。”卫四娘轻轻退了半步,往屏风之后飘然而去。</P>
“抱歉,我有些醉了,就先睡了。”屏风后面传来卫四娘的声音,屏风上的侍女站在暗红色的背景里,笑眯眯的手捧桃花。只是年代久远了,侍女的脸上留(流)下了斑驳的泪痕。</P>
宋少爷挑窗远望,天色越发的昏暗了。要说刚才一点小兴奋都没有,那是胡扯,这正值青春期的身体哪禁得起这么折腾,差点没炸喽。</P>
要说这年月对男人的约束有多大,那还是胡扯,良家女子们必须贞洁,男人们狎妓而游反倒是风雅和时尚。</P>
可是他心里就是别扭,嗯,昆仑派可是个大麻烦,尤其是处在现在这个时候上。宋少爷也不管只吃了八分饱,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呆在这个房间里了,他怕自己恐怕马上就要做出什么要不得的事情来。</P>
房门轻轻的打开了,又轻轻的带上了。</P>
躲屏风后的卫四娘听得一清二楚,她有些呆住了,又懊悔起来。匆忙的从床上爬起来,屋内已经空无一人了。她看见那张饭桌上,有筷子刻下的两行字——</P>
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P>
一命换一命,咱俩算两清。</P>
还刻着一个,笑脸。</P>
卫四娘笑起来,这打油诗打的一手好酱油,连家学渊源都不肯显露半点,这人究竟是有多狠心啊!她低低吟诵起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唉,君怕是没有半点怨恨呢。”</P>
卫四娘笑容越发的凄苦起来,把被雨打湿的衣衫晾起来。风吹进来,摇摇摆摆的长裙舞动,多好看呢。</P>
仿佛是看见了青春的年华在岁月中匆匆摇曳,那究竟是多好看啊!可一伸出手去又握不住、留不得、睡(摸)不着,什么天鹰教,什么江湖争斗,想也想不了。后悔从她的心底升起,都到这个份上了,还矜持什么,不管怎么样他不过是个男人罢了,然而现在房间里留下的只有空空荡荡。</P>
天光从四四方方的窗口照进来,说不出的凄凉。</P>
“嘭嘭嘭。”敲门声。</P>
卫四娘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她轻轻的打开了门。</P>
“那个……能不能……把伞……”宋少爷支支吾吾的站在门前。</P>
“啪!”门关了一结实!门板几乎摔在宋少爷的鼻子上。</P>
而后又轻轻的打开,卫四娘灼热的眼睛看着他:“伞在里面,我……我带你去拿……”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向屋里走。撩开那些晾挂在屋内的红裙,白衫,卫四娘笑着回头看着他,她心中的他。</P>
伞就立在窗前,卫四娘没有任何犹豫,把伞交到他的手上。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不知怎么却开不了口。</P>
“还有……能不能……借我一百两银子、五十也行……你放心我绝对有还款能力……我……”宋少爷被卫四娘握着的手有些颤抖。</P>
卫四娘轻轻的靠上去:“多少都可以,我有多少都给你。”她闭上眼,呼吸越发的急促。</P>
“可我……”</P>
“我!不在乎!”</P>
“嘭嘭嘭嘭嘭嘭!”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师妹!”</P>
等到房门在再次打开时,门外早已站着一个矮胖的中年道士。三十六七岁上下,穿一件杏黄色的道袍,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天然的优越感。</P>
“师兄!”卫四娘轻轻一抱拳。她已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尽管潮气让皮肤很不舒服,但看起来似乎已无大碍。</P>
“师妹啊,天鹰教的狗爪子没伤到你吧。”矮胖道士也不还礼,大步流星闯进屋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昆仑派的弟子,“师兄我路上遇到一桩奇事,耽搁了一阵,让师妹担惊受怕了。”</P>
“区区几个狗爪子,随手打发罢了,有什么好受怕的!”卫四娘眉毛一挑,看不出半点不快。</P>
“好,既然师妹无事,那么咱们就即刻启程,去和崆峒派的前辈会合吧!这一次定要让天鹰教好看。”矮胖道士一拍手便做了决定。</P>
“全凭师兄安排。”卫四娘一抱拳,低头却看见桌上的刻着的两行字。幸好,她这位师兄——西华子,个子虽矮,眼睛却永远只朝上面看。她轻轻挪动桌上的碗碟,盖住这几个字。</P>
一众昆仑派师兄弟,在西华子的统领下,衣袖飘飘、旋身而走。当走出客栈,众人撑起纸伞,唯独卫四娘两手空空。</P>
“卫师姐,你的伞呢?”</P>
“杀天鹰教时,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