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比赛除了奖品之外,还会展出前十位的作品,但只有前三名标记了名次。这个比赛虽然说不算大众也并不官方,但因为秦家在海城的地位,以及各大艺术界大牛支持,还是颇具规模。
在这个活动中展出作品,还是具有一定意义的。
沈宁自觉自己并不是很看重名次,但等真正到了地方,才忽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虽然没有口头表现出来,但他对自己的技术还是颇有自信的,作为一代大牛吴硕丰(异界位面)的隐性传人和他妈妈的亲传弟子,加上小时候受到的赞誉,他自觉自己已经走在了油画这条道路的前端。要现在告诉他,他其实一文不值,估计他整个世界观都会崩溃掉。
身边的男生忽然动作僵硬,谢寅转过头:“紧张?”
沈宁舔了舔嘴唇:“有一点点,就一点点。”
亿点点吧。
谢寅在他后腰轻轻扶了一把,支撑着他挺起胸膛,两人缓步走向迎面而来的秦夫人。
秦夫人从门口迎出,满脸笑意,说道:“你们来的正好,我正要把画挂上去呢。”
她目光看向谢寅身边含着一抹浅笑的沈宁,意味深长地说:“沈先生可要好好看看,说不定以后大家都会成为同伴呢。”
沈宁心脏狂跳了下,微笑道:“谢谢秦夫人指导。”
“好了,就不打扰几位赏画了,我先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秦夫人笑着走向他人,旁边乔语颜经过时向沈宁眨了眨眼睛,沈宁的心慢慢定了下来,抬头道:
“谢先生,我们进去吧。”
“好。”
他们依然要穿过几个展厅,沈宁发觉,自己这一次和上一回来时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上一次他单纯从一个外人角度欣赏名家名画,每一个眼神都只看到了画的好。而此时此刻,他却不由带上批判的眼光,一眼扫过,心中对几位大师的风格性格都有所了解。
边看边走,几人终于到了为参赛选手准备的展厅,他的目光缓慢而坚定地扫过墙上一幅幅作品,还没看到目标,展白在靠近尽头的另一头就先喊了出来:
“好厉害,沈宁,你第三名!”
就仿佛一块巨石轰然倒塌,男生心底骤然一松。然而他愉快的心情却没有保持几秒,因为下一瞬,他就蹙眉走到展白身边,看向另外两幅在他之上的画。
第三名是理所当然,但排在他前面又是怎样的画。沈宁神色漫不经心,眼底却蓄着几分桀骜。
标记着第一名的是一位他之前在册子上看到过的,已经开过个展的青年画家。这是一位新古典主义画派画家,新古典主义和古典主义在技法和画面表现上的追求近似,都追求端庄典雅的美。
这位青年画家和李昌雅最大的区别是李昌雅在人物形体或者说体态上有一种更加超越真实的美感,给予人物或者景物升华,那既是对美的天生感知,也是技法的表现。而这位画家略略缺少对美更高一层的体现,这也许甚至都很难用技法去补足。但除此以外,这副作品很难找出缺陷。
排名第二的是一副颇具特色的浪漫主义油画,画的主题是《大河》。
画中长江奔腾呼啸,宛若历史赞歌源源不绝,大河末尾,无数姿态面容不一的人有如星火,又仿佛一颗米粒,一只蚂蚁般或站立或簇拥地追赶着长河。在巨大的江河渲染下,他们不过路边野草一点,微小不足为道。但就是这股野草,互相支撑,互相推动,顽强地不断往前攀进,仿佛终有一日,要从河底走到大河前方。
沈宁在这副画前停驻许久,诚然,这副画的技巧以及色彩表现还有所缺陷,但对于浪漫主义来说,情感是第一要素。从这一点上来说,它已经趋近完美。
沈宁看着这幅画,直到心头跃动的情感慢慢冷却,才向着边上移动了两步,看到自己的画。
在没看到其他人的画之前,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出了目前他所有想表达的情感,包括技巧。在看了那两幅画之后……
“怎么,看了别人的画,自惭形愧了么?”一个尖锐的嗓音插入。
“不,恰恰相反。”
沈宁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李昌雅:
“第一幅画缺少对美更深的体会,这是他的致命缺陷。第二幅大块颜色使用过多,细节填充不足,技巧有待精进。综上所言,我才是技巧审美情感都最完美的人。”
“而且我不是跟第一名比审美,跟第二名比技巧,我就是每一样都超过他们。”
“哦,是么?”李昌雅看着面露傲色的沈宁,说:
“那你为什么是第三名?”
沈宁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随便了。”
“对美的欣赏是很私人的东西,或许评委正巧不能完全感受我的作品情感,我不是很在意。”
“说得这么好听,你是要把一切责任推给评委么?”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已经知道自己的水平,还有在我之上的两幅作品了,的确是非常有冲击力的作品,虽然我不认为自己的比它们差,但评委想这么安排就这么安排吧。”
“要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识大体’就好了,警察的工作都能少一半。”
“那是,跟李昌雅先生比起来,我的确非常‘善解人意’。”
他这话讽刺意味太强,李昌雅不觉眯了眯眼。
“你这是在嘲讽我?”
沈宁:“是。”
“”
李昌雅不觉也气上了来:“你还觉得你自己的画画得最好?你看看你这副画”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画前,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站在另一幅展出的画前,被迫和老友欣赏他小徒弟大作的吴硕丰,也不由穿过人群,将目光投向正激烈争吵的两人身上。
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充满朝气,那样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国内油画届又将被这些年轻人带着,走向怎样的未来呢?
“那个年轻人是谁?”
“你是说李昌雅?”
“不是,我是说跟他争吵的人,看着年纪很小,李昌雅可是出了名的不合群,什么时候见他跟人这么亲近了。”
“好像是第三位油画的画家,我刚听到别人叫他沈宁。”
“他就是沈宁,年纪好小!”男人语气难掩惊讶。
“他那幅画我挺喜欢的,能感觉出与众不同的魅力……”
“这么小年纪就有这样的笔力,要不要先趁着他还没出名收集他的画……”
“走,去问问秦夫人。”
身后两人边走边小声议论着,很快往外面走去。展白环顾四周,不只是这两人,厅内有不少人对着沈宁的方向指指点点,似乎很好奇这位年轻的画家。
展白嘿了一声,一副新鲜表情。
“没想到沈宁还真能拿名次,第三名还挺不错,我看了下,前两名年纪都三十出头,画了有一段时间了,沈宁这也算一炮打响了。”
他歪了歪脑袋,道:“虽然他这画现在还不出名,但让人低价卖走总觉得不爽,要不我自己收,等他出名了再卖,我也不赚他便宜,回收我的成本价就好了。”
虽然说他现在画的钱顶多二三十万,还没他一辆法拉利的轮胎贵,但礼物归礼物,生意归生意。
谢寅淡淡道:“他还没卖画,你想买自己找他说。”
“要不我还是别买了,虽然他还没名气,但毕竟是他画的,就挂在哥你家客厅或者书房里好了”
杜铭舟脸色微微发白,他的目光穿过大半展厅,就如同一条出入潮湿洞窟的毒蛇,阴冷地注视着一幅画前,和只相差几岁,被冠以天才之名的青年闲谈着的男生。有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向他们走近,和沈宁攀谈了起来。
沈宁神色闲适,举止大方,脸庞上透出几缕从容,就仿佛天生适合这样的场景。
杜铭舟的耳中回想起那天他开车回去时,他一个从事艺术的朋友说的话:
“这幅画创作者技艺娴熟,作品充满了灵气,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成为画坛一颗新星。”
假以时日
他怎么能等,他怎么可以等,谢寅已经为了他做出了很多超乎寻常的动作,他啊怎么还能等那个人成长起来!
杜铭舟的目光穿过那个令他厌恶的存在,在厅内扫了一圈,忽然眼神一定,看向从外头走来的一个俊美青年。
青年刚刚还在和同伴说笑,扭过头触及到杜铭舟的视线,他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惶恐,躲闪地低下了头。
杜铭舟脸色蓦然一冷。他看着青年躲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努力装作镇定地看画,半点都不敢接触他的视线。直至他的眼睛终于移动到被标记着“第三名”的那幅画上,青年眼里闪过惊艳,除此以外,却别无异动。
杜铭舟的神色终于完全冷下,他回过头对谢展两人勉强笑了笑,道:
“我去别的展厅看下。”
展白挥挥手:“去吧去吧。”
杜铭舟沉着一张脸走出展厅,不近不远地跟在一个青年身后,青年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背影僵硬,在靠近转角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扯住他的领口,拖曳着把他往楼梯间拽。
“杜先生,杜先生!”箫锦仓惶尖叫,惯于拿笔的手挣脱不了杜铭舟的束缚。
杜铭舟一脚踢开楼梯间的门,把箫锦扔进里面,一张铁青面孔再也维持不了他俊美公子的风度,他几乎是怒吼着喊:
“箫锦,你敢背叛我?你以为你家里还能撑过这次难关么?没有我帮你,你箫家在海城就再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