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虽然你已经醒来,但终是元气大伤,未来月余的护理十分关键,仍要每日及时进补补药,时刻观察血脉之相。”庾蕴端着药汤,笑眯眯地望着床榻上的槿娆,庾信则负手站在床角边,微笑不语。
槿娆侧头,冷言道,“姑娘费心,我已是将死之人,何苦再暴殄天物,浪费虎骨犀角。”
庾蕴愣了几秒,才明白槿娆这是“心如槁木”之意,登时放下药碗,汤药洒了一桌,板起脸孔道,“话说,这位冷面修罗姐姐,我们费尽九牛之力把你刨了出来,您半句言谢之意都没有,也就罢了!但是,这十几个日日夜夜我们庾游商帮为了救你,费了多少药材,耽误了多少回途的日程,你可有折算一下,这可让我们赔了多少银两啊?!好歹你也赶紧康复,帮我们商帮多押送几趟货,才能一死百了吧!”
“蕴儿,怎可如此放肆?”庾信皱眉。
“实话罢了。”庾蕴言毕,甩袖便走。
庾信满脸尴尬,叹气道,“槿娆姑娘,请恕愚妹莽撞。”
槿娆暗惊,“你怎知我名字?”
“你就不好奇,我们缘何救了你?是巧合?还是我们的行侠仗义之心?”
槿娆沉默。
庾信笑道,“我派人再煎一副药,你安心喝下,许多事情,来日方长,我们慢慢道来。”
阿房宫,兰池畔。
往年的春雨润物无声,今年却天象异常,一场春雨下得又急又凶,雨气翻腾笼罩于池面之上,飘洒得方圆几里都看不清具相。
一个浮薄白衫的身影,在狂雨中挥舞着手中的清气之剑,剑气所指之处雨滴陡然,慕容冲披头散发,全然不顾料峭春寒挟雨至,雨水汗水泪水笼罩着他,冒出团团白气。
清河公主慕容冰和老将军韩廷都在不远处,撑着丝帛布伞,默默遥望,满脸揪心。
伤寒攻心,热病袭身,慕容冲病来如山倒,顷刻卧床不起,阿房宫内医倌进进出出,惊动得连当朝皇帝苻坚,都赐下诸承气汤,勒令医倌全心看护。
冰公主特意安排侍从,辗转从故都邺城,快马加鞭取来野生蓬草、“和尚头”小麦和当地食材。小麦用石磨磨成精细白面,而蓬草烧制成草灰,用碎块浸泡,以其清液兑水和白面,再搭配上用大香、草果、姜面、花椒、砂仁、桂粉等入料熬制一夜的老鸡汤,最后加上邺城以北的风雅调城自产的鸡蛋、木耳、黄花,一碗地地道道的白雪长面才算完成工序。
浇上汤头,熟悉的香气已让人口溢香津。
贴身侍女瑞吉,话里有话地笑道,“公主大人,这可是长长细细一条心呀。”
慕容冰笑而不语,这是冲儿从小到大最爱的一道面食。因白面似雪,在旧时大燕国都被唤作“白雪长面”。生辰、过年、或者是心情大好时,他都吵着要吃,却一直嚷嚷着说同样做法,在关中之地就是没有家乡的味美。冰煞费苦心,差人远至关外取送新鲜食材,又自己亲身入厨,每道工序都细细盯来。
“冲儿,来尝尝,这次的白雪长面,可有不同?”
慕容冲精神萎靡,但看姐姐笑语盈盈而来,也强撑半坐起身。
慕容冰亲身铜勺喂过冲儿,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但慕容冲只是机械地咽下酸汤,脸上毫无半点多余表情。
老将军韩廷列于床侧,微微叹气道,“哎,今年这雨可真不似北地,这暴雨连连的样子,太似南土晋地的雨势……”
慕容冲似被点住了穴道,双眼大睁,突然伸手紧紧抓住韩廷的衣袖,大喊一声,“南土晋地!”
他的动作突然又迅猛,一旁端立着汤面的瑞吉躲避不及,一个趔趄将满碗热面打翻在床。
众人慌神,忙为慕容冲拭去溅满一身的滚热汤面。
冲却丝毫不为眼前慌乱场面而动,看着手忙脚乱的侍女们,反倒破颜而笑。
冰儿看着那洒得一塌糊涂的银面,内心如瀑布飞流直下,一直寒到深处。
当日,慕容冲与韩廷闭门密谈良久,后又召唤韩廷贴身侍卫乌纥提入内,夜深方出。
慕容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瑞吉疾步进屋,冰遣散其余侍女,只留两人说话。
瑞吉打听得知,乌纥提明日即要启程奔赴南土晋国,一个叫颍川的地方,但嘴严实得很,奈何瑞吉与他平素交好,他也以二少主有言在先为由,概不透露,这反而让慕容冰莫名地隐隐担忧起来,冲儿突然抖擞精神,难道是与苏瑾娆有关?
瑞吉见慕容冰愁容满面,便支了一招,“公主大人,瑞吉有一小法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快说!”冰儿不耐烦道。
“不知道公主大人您是否知道,乌纥提其实对公主您敬仰三丈,可谓是‘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旁敲侧击,他自是不说,但如果公主您出马,小酌几杯,兴许他也就和盘托出了。”
毕竟是将士之人,觥筹微醺,美人当前,乌纥提满脸羞红,诚惶诚恐。
慕容冰见酒劲已足,笑魇满面道,“不知此次冲儿为何让你如此匆忙出行,难道,与我们慕容皇族有关?”
乌纥提已完全被这倾城一笑迷乱了神经脉络,不假思索地说,“有关也无关,无关也有关……二少主嘱咐我到南晋一个叫颍川的小郡,寻找当地一位庾游商帮的少帮主庾信,具体做什么我倒不知道,只让我快马加鞭送去密信一封,还在信件封口盖上了二少主的‘凤皇铜印’,说是只要出示铜印,对方即知道他的来意……“
慕容冰微笑,为乌纥提斟满美酒,“毕竟是南土晋国,非久留之地,你是府中大将,速去速回,多多保重……“
乌纥提感激涕零,饮杯而尽。慕容冰趁此间隙,朝一旁的瑞吉使了个眼色,瑞吉知晓,默默退席。
夜半丙夜,三更时分,兰池河畔兰池亭。
三人的身影隐匿在墨墨树影之间。
“晋国颍川?“西八魁拧眉疑惑道。
慕容冰背对西八魁,看着平静潋滟的兰池水面,忧心道,“此地一定有异,看今日冲儿的表情,就像乍然回忆起什么似得,而且忽然欣喜若狂的样子,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
“绝对与苏瑾娆有关。”瑞吉一旁搭话道。
西八魁的心,突突乱跳。
见西八魁不语,慕容冰的语调忍不住提高,隐隐充斥着怒气,“怪就怪你一时犯了悲悯之心,应该一刀刺穿她的心脏,看着她咽气才对;你这样把她踢入山崖,万一……万一她被什么人给救了呢?!”
“怎么可能?那日泥流天灾,她死得那样痛苦……“
“苏瑾娆的尸体一直也没有找到,绝不能掉以轻心,计划照旧进行下去!你直接向垂哥哥请示,说当日槿娆遇害时,你匆忙护送她而回,步天歌不知去向,你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当日土路之上突降滚石颇为蹊跷,你疑心此事与步天歌有关,以查明事实真相为由,借此出府,但你必须要尽快南下晋国颍川,彻查一番,丁零游商那边,也尽快以马肝石丸钓住他们的胃口……此次,绝对不能再有半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