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找谁”
林慕想转头去看发声的方向,下颌却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他伸手去掰。
没掰动。
“顾随之”
“嗯,在呢。”
脸上印下一道冰冷柔软的触感。
那手捏着他的下巴,一点点把他眼角的泪痕抹去。
“听话,去跟他说你要走了。”
“”
承桑祁正跟人打赌,谁走不出直线谁就是孙子,然后两个醉鬼一起在桌子中间蛇形,互相给自己认了个爷爷。
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悲痛,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承桑祁差点被这一下拍得扑通跪下去,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好兄弟。
林慕站的笔直,一张脸白皙透净,色若春晓之花,来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半点看不出喝醉了的痕迹。
口齿清晰,跟他说要先回去了。
承桑祁茫然,回去就回去呗,他挥了挥爪子,嘿嘿傻笑,“路上注意安全噢。”
都是元婴修士,哪有那么多不安全呢
林慕点点头,步履平稳,准备离开这间被酒水洗过一遍的大厅。
耳边的声音忽然又道“把那瓶酒带上。”
林慕转头看去。
承桑祁这边的酒桌上,就剩一瓶酒还没开封,其他的都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林慕双眼黑白分明,看似清醒无比,伸手过去,把酒拿在手里,朝楼下走去。
他走到前面的柜台,想要结账。
老板说已经结过账了,看他模样,拿不准他醉没醉,问他要不要在楼上要间房休息。
林慕说不用。
老板笑呵呵地送客。
出了酒楼,路过一处小巷,藏在屋脊保护的夜色下,不注意看都看不见。
只有从高处望去,才能窥见一点痕迹。
顾随之说“哎,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只猫”
林慕跟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顾随之“跑进去了,我刚刚就看到一眼,好像还是一只白猫,浑身雪白雪白的。”
雪白雪白的
和顾随之的头发一样白吗
好像不是,顾随之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不是纯白色。
这样想的时候,林慕已经下意识转过弯,朝小巷里走去。
猫应该都是飞檐走壁的。
他抬起头,去看小巷子两旁的院墙。
白猫没看到,他被人按在了小巷墙壁上。
墙壁冰冷,还有股砖石的气味,肩膀后面被人垫了一下,垫着的那只手也是冰冷的。
大片清雪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驱散了小巷里原有的气味。
林慕挣扎了下,“白猫”
“对啊,白毛,我不就是吗”顾随之笑吟吟地望着他,“哪里说错了”
他恢
复了人形,林慕这几天都习惯了把他拿在手里,突然又矮了他大半个头,很有点不适应。
顾随之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把他紧紧攥着的酒壶拿了过来。
拇指顶开酒壶上的红绸塞子,发出轻微的啵的一声。
林慕反应慢,还沉浸在上当受骗的惊愕中,拿不准要不要生气,肩膀上忽然一凉。
顾随之握着那壶酒,壶身倾斜,酒液汇成一股涓涓细流,落在他肩膀上。
林慕被这凉意激得仰了下头,秀美精致的下颌仰起,露出大片白皙脖颈。
挣动间散开一些的领口里,锁骨深陷,乘满了琼浆。
“别”林慕蹙起眉。
“不是你自己拿酒来泼我的吗嗯”顾随之鼻尖蹭着他喉结,亲昵地挨着他,“是你自己邀请我的啊,慕慕。”
林慕手搭在他肩膀上,想推,可他喝了半夜的酒,酒精浸透骨髓,连指尖都是绵软无力的。
顾随之比他要高,但这样弯下身靠近过去的动作,要偏过头才能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小巷里月光稀薄,给那汪小小的酒池落了层银霜。
他笑了一下,“给你机会拒绝了。”
没等林慕反应,他低下头,用犬齿叼住那只精巧的酒杯,开始品鉴美酒。
肩颈算得上是人的致命处,被人用锋利的牙钉着,林慕轻哼了声,刚要反抗,肩上传来细微的痛感。
那牙贴着他的皮肤,好像在寻觅下口的地方,只差一点,就要把他皮肉都咬开了,去吮吸下面流动的温热的血。
他手指僵硬,连动都不敢动。
参杂着霜雪气息的银发落在他肩膀上,林慕颈间被他蹭得痒,唇抿得越发紧。
好不容易被放开,空酒壶也被随手丢进墙角的垃圾堆。
林慕来不及喘口气,就被人按着唇揉了两下,紧接着,那冰雪气息覆盖下来,吻住了他。
不似刚才清雪般的干净,染了酒香,好似清冷无垢的神明也跟着沾染了凡尘的气息。
林慕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动了一下,缓缓绕过对方肩膀,也抱住对方的后颈。
“好了好了。”顾随之把人抱在怀里,“不哭了啊,没有不理你,下次不睡了,一直醒着陪你好不好”
林慕头埋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嗯”
林慕闷闷地说“你死了怎么办”
“”顾随之说,“我已经死了啊宝宝,不能接着死了,魂散了我都得爬回来亲你,不然你哭了怎么办。”
林慕“”
林慕开始翻脸“我没哭。”
顾随之“好好好,你没哭,但你还能站稳吗那边,那谁等你半天了。”
林慕疑惑“谁”
承桑祁长鱼未央他们这么快就喝完了不对,他们怎么会知道他在这
“你那个表哥,和他爹啊。”
林慕“”
林慕“”
林慕表情一片空白。
他怎么忘了,林家人最近才赶到,之前怕影响他比赛,没来找他,今天比赛告一段落,又有之前那一出,很可能会来找他。
所以,他们都看见了
“没有,我说白毛的时候,准确来说是我出来的时候,他们就退到十里之外去了,还把你那想进来救你的表哥也带走了。”顾随之若有所思,“你这个舅舅,经验很丰富嘛。”
林慕沉痛地闭了闭眼。
几条街外,一座青石桥梁上,杨柳低垂到水中,搅碎了水中的月影。
流水潺潺。
林誉尤自不忿“爹,咱们就这么把表弟留在那边了那个男的”
林阗看了他一眼,双手拢在袖子里,唔了一声“没礼貌,那是你弟妹。”
他天赋也不差,只是还没到顶级的地步,修为距离化神期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剩余的寿命还久着,慢慢修炼说不定也能练上去。
林阗筑基早,也没什么家主要威严稳重,故意把自己长相往中年调整,还保持着青年模样,和林誉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他们是兄弟。
林誉一口牙差点磕到自己舌头上,五官离家出走,“弟弟弟妹什么弟妹”
“你表弟自己说的,他的道侣,你不叫弟妹叫什么”林阗沉思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弟夫”
林誉“”
林阗“好奇怪,你还是叫弟妹吧,这样我就不用改口了。”
林誉“爹,你为什么这么平静,那是个男的啊表弟他找了个男的那男的还”
还把他表弟按墙上去了
虽然他就看了一眼,但修士的眼力不是盖的,他一眼就看到,那人一头白毛,手上还有纹身,左右手一个不缺,看着像什么正经人家的人吗
林阗“你连男的都找不到。”
林誉””
他有时候是真的不想跟自己亲爹说话,每次都被气个半死。
忘澜宗那老东西还背地里阴阳他爹说话呛人,其实他不知道,他爹不是对他有意见,是逮谁呛谁。
林阗“来了。”
林誉“什么来了”
他反应过来,立刻站直了,脸上被亲爹气得乱飞的五官归位,做出一副沉默冷言的模样。
不管如何,气势要做足,他要给那男的一个下马
咦,没来
夜深人静,街上没剩下几个人,街道尽头传来一道平稳的脚步声。
黑衣少年已然恢复了一身整洁,看不出半点胡闹了半宿的痕迹,衣襟严整,连脖子都没露出来。
望过来的目光平静清冷,俨然就是平常时候的模样。
身边再没有其他人。
只有他表弟一个人来,林誉斗鸡一样的气势瞬间泄
了,疑惑地往林慕身后看了几眼。
就是没人。
怕了
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表弟正在自己的识海里看着他。
林慕“别笑。”
顾随之我都按你的要求,用灵力把你身上醉酒的痕迹压下去了,你连笑都不让我笑aheiahei”
林慕“嗯”
顾随之笑了一下“好吧。”
“林慕”立刻把自己一贯漫不经心、一点都不“林慕”的笑意收了回去,唇角压平,努力地扮演好角色。
“舅舅。”这两个字一出,他唇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了一点。
这是见家长啊。
叫母亲他不是很能叫出口,叫个舅舅表哥大舅哥还不好叫吗
林慕“”
林阗也被他的坦诚和自来熟震了下,不过他习惯了没什么表情,淡淡唔了声,从袖子里扔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飞到半空,天女散花一样散开。
顾随之把东西一一接住,拿在手里低头打量。
拨浪鼓,小木剑,山楂糖闪着金光的灵器,还有一大袋灵石
“你一岁到现在的礼物,还有你筑基金丹结婴的礼物,你母亲说你丢了,我就当你丢了,准备了两份,送给墨知晏那份就当喂狗了,你这份给你。”
林阗还是那副点尘不惊的语气,一句话连个起伏都没有。
顾随之“你就不怕我骗你”
林誉看着也不像是很难骗的样子,儿子回去一说,他爹就信了
林阗很淡定,“那你这份就是喂狗的。”
他细细打量林慕的眉眼,改口“也不算,你长得很像我妹妹,就算你不是她的孩子,我也挺喜欢你,就当见面礼吧。”
细说起来,林阗的长相和沁华夫人不大相似,他是偏清隽那一挂的,属于耐看型,林誉的长相就随他,沁华夫人和他们截然相反,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惊心动魄的美貌,像一支纯白的蔷薇,绽放出带血的花蕊。
“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林阗说,“有什么事就来找我,没事也行,我就不来打扰你了。”
这句打扰,配合今晚发生的事,真是意味深长。
不过这会儿在他面前的是顾随之,这句话破不了他的防,同样很是淡定地把他送走了。
等林阗带着儿子离开,顾随之立刻就被踹了出来。
顾随之委屈“用完了就扔啊”
这一出下来,林慕酒醒了不少。
就是酒精仍流窜在他骨血里,让他脑袋还是一阵阵晕眩,浑身无力。
顾随之弯腰看他,“还能走吗”
林慕不动声色,忍着太阳穴传来的钝痛,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能走怎么样不能走怎么样”
“不能走我背你啊。”
顾随之眉眼弯弯,“能走我就强行背你。”
“”
顾随之单边膝盖压下,蹲下身,雪白衣袍曳地,长发散开铺在背上,像一匹无暇的银缎,根根分明柔顺,转过来的眉眼含笑,朝他伸出一只手。
“选好了吗过来。”
林慕走过去。
“我头发好像要压到,你弄到一边去,或者我把它扎起来”
林慕抓起他的头发。
他的手指间又落下了练剑留下的茧子,这次顾随之没再特意把这些茧子弄走,剑修的手,总是和锦绣丛中娇养的贵公子的手不同。
他有次问顾随之,你怎么有的时候,顾随之会处处提醒他,什么要小心,什么该做,什么不需要,有的时候又不提醒
顾随之说没有他林慕也长到这么大了,除了遇到一些不好的人,也不见得就照顾不好自己,好好的林慕交到他手里,他不想把他养废了。
至于为什么又开始处处提醒了
“色令智昏呗。”顾随之说,“总觉得你年纪比我小这么多,有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其实你都知道,只是我会忘掉你知道这件事。”
顾随之收回手,仰头看着身边的人。
被酒烤热又被夜风吹凉的手指擦过他的脸侧和耳朵,把碎发一一收拢起来,固定在头顶,发尾全部顺身前去。
然后整个人压上来。
从后面抱住他。
顾随之把他背起来,沿着青石地面往山上走。
脚下的地面不是完全平整,有的高有的低,走上去凹凸不平。
他走得平稳,托着身后人,问他“睡着了”
怕遇到什么半夜不睡觉的行人,他把头发和眼睛变成了寻常人的颜色,侧过头去看时,发现林慕抓着他的头发。
黑发绕在白皙的指间,手指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好半天没听到回音。
他把人往上掂了一下,林慕自己的头发也垂下来,和他的交错在一起,都是黑色,分不清谁是谁。
“前辈。”
“嗯”
林慕靠在他肩膀上,夜风从两人身边流过,吹散了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轻忽。
“你说十年不过弹指,百年如白驹过隙,千年茫茫无恨,但我过不去。”
他说这话时嗓音平淡,仿佛只是像往常那样,向顾随之请教一个修炼上的问题。
微风拂水,了却无痕。
只有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他说。
“前辈,我给你报仇吧。”
不再是半透明的魂魄虚影,而是凝视出了可以触碰的实体,但是还不够。
林慕收紧手指,骨节曲起,紧紧握着那缕头发。
顾随之背着他,踏着夜色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悠闲,不紧不慢,深刻的眉眼不复白日疏懒,宁静仿若温温子夜。
只是,在身后人开口的刹那,到底还是忍不住,无声无息闭了下眼。
顾随之感觉他更近地贴过来,手臂环着他,要让他窒息的力道,心跳随着体温,沿着紧贴的后背传递。
“前辈,不要等了,等解决了墨知晏之后,我去帮你报仇吧。”
林慕说。
“我不想看他死在天雷下,我想看他死在我手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