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2)

阵前花鼓 却却 3145 字 9个月前

鸳鸯走马楼外正是一片热闹景象,作为南门最高最漂亮的建筑,它一直在常德乃至整个湘西北地区占据重要的地位。平头百姓也对这里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既以进到此楼为荣,又畏之如虎,生怕跟它沾染上什么关系,因为这里正是红堂的总部,整个沅江水道和大小城里的黑白两道事务都是它掌管。

李庆并不是第一次来常德,谁知打听一圈,心凉了半截。因为连日的轰炸,以往认识的大户人家都避居乡下,只剩下难舍家业的小家小户小摊小贩,而红堂上下也换了一茬,一时半会找不到人来引荐,大家正在愁烦之际,刘一德听小芙蓉一说,立刻拍了胸脯答应这桩差事,李庆喜出望外,一早就和小芙蓉一起跟着刘一德登门拜访。

按常理来说,警察找人绝对是轻而易举,李庆和小芙蓉走进鸳鸯走马楼,才知道所托非人。一路行来,刘一德一改往日的脾性,成了彻头彻尾的蔫秧子,而鸳鸯走马楼上上下下视三人为空气,跑堂的喝酒的穿梭来去,打招呼的人都没一个。

李庆越走脸色越颓败,连一贯处变不惊的小芙蓉也将红唇咬得寡白,只有刘一德渐渐缓过劲儿来,摇头晃脑,不管不顾,一径走到第四层最里头的房间门口才停下来。

脚步声刚停下来,门应声而开,刘一德两步助跑,呼啦啦抡着拳头冲进去,又很快踉踉跄跄倒退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庆只恨自己上了个天大的当,咬着牙扭头就走,小芙蓉眼明手快,一手拽住李庆,一手将刘一德拎起来,朗声笑道:“庆班子千里迢迢来常德,还请堂主高抬贵手,赏口饭吃。”

刘一德还是不甘心,推开小芙蓉,揉揉屁股,继续抡圆了拳头往里冲,一声惨叫之后,又跌跌撞撞退回来,带着几分刻意靠在小芙蓉身上。

李庆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一边拽开小芙蓉,一边抱拳瓮声瓮气道:“德庆班班主李庆拜见堂主。”

刘一德推开他,继续抡着拳头往里冲,小芙蓉一不做二不休,娇呼一声,假装被他带进房间里,以弱柳扶风的姿态跌坐在地。

房间正中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络腮胡子大汉,大汉右手手臂上纹着一条怒目圆睁的蟠龙,龙目就在肩膀上,显得分外吓人。刘一德的王八拳就是冲着这条龙而去,不过拳头还没到大汉面前,刘一德就被大汉轻轻一推,正好坐到小芙蓉身边。

大汉收回手看着刘一德,眉目间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势,看样子就是做大事的人。小芙蓉眼珠一转,迅速辨清形势,遥遥跪正身体,柔声道:“庆班子小芙蓉见过堂主。”

大汉并不作答,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在小芙蓉身上看了几个来回,目光渐渐露出欣赏之意。刘一德朝掌心唾了一口,爬起来又要冲上去,小芙蓉怒火中烧,一把抱住刘一德的脚,悄无声息地使出钳子手,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刘一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终于偃旗息鼓,艰难地起身,胡乱朝小芙蓉指了指,“喏,这是庆班子的小芙蓉,漂亮是漂亮,你也别愣着不说话。”

大汉嗤笑一声,“缺德鬼,没练好本事也敢上门,你胆子不小嘛!”

刘一德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龇牙咧嘴赔笑道:“什么敢不敢的,我反正打不过你,总不能一辈子躲着你走,有事还得找你办吧。”

小芙蓉再次确认两人非比寻常的关系,暗暗松了口气,扭头冲门外娇滴滴道:“庆班主,快来拜见堂主。”

李庆一个趔趄栽进来,跪下来恭恭敬敬道:“德庆班李庆拜见堂主。”

大汉点点头,“你们都起来吧,以后长点心眼,别听缺德鬼瞎吹。现在鬼子到处生事,城里人心惶惶,你们敢来就是我们的座上宾,好好唱吧,我不会亏待你们。”

李庆和小芙蓉喜出望外,连忙叩谢起身。刘一德满脸不忿,抽了筋一般歪在一边,大汉显然看他不顺眼,皱着眉头起身冲他走过来,刘一德惊恐万般,抱着头蹲下来,哀哀大叫,“莫嫩谷,哦不,大哥,龙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来了。”

李庆和小芙蓉面面相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莫嫩谷是池塘里的一种拇指长的小鱼,堂主如果叫这个名字,不是父母跟他有仇,那就是取名的人跟他有仇,而且看堂主这个杀气腾腾的架势,敢叫这个名字的人大概活不过今晚。

大汉显然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竟然愣在刘一德面前,刘一德战战兢兢抬头,大汉耳朵出现可疑的红,这种红色又迅速蔓延到脖子,刘一德瘫坐在地,喃喃道:“你别成天吓唬人,不知道的还真被你吓死了。”

“滚!”大汉一声怒吼,小芙蓉浑身一个激灵,拽住李庆就跑,在心里笑开了花。

等两人脚步声消失,大汉一屁股坐下来,用力敲在刘一德脑袋上,没好气道:“不吓唬人,死的就是我,你脑袋长到屁股上去了是不是!”

刘一德为了避免挨揍,一把抱住那条巨龙,哀哀叹道:“你吓唬别人不要紧,别连我也一块算计进去,害得我喝酒都找不到人。

大汉顺手撸撸他脑袋瓜,轻轻叹了口气。刘一德终于接受他无声的歉意,放松身体靠在巨龙的头上,如同小时候一般。大汉目精光一闪,眼中掠过一道几不可察的温柔,在他脑门弹了一记,“你长点本事吧,别成天到处瞎转。”

刘一德讪笑连连,“我长了本事,还有你的饭吃!”

大汉大笑,“我正愁没有对手,够胆就放马过来把!”

刘一德趴在他肩膀抚摸着龙纹身,叹道:“等我纹了这个就够胆了。”

大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每次都是这句,你喜欢就自己去纹一个,我给你找个好师傅。”

刘一德咬牙,“我要纹上这个,你家干奶奶要揍死我!”

大汉点头,“我一猜就是,干奶奶可不是好惹的,上次我要跟她出头扣下她儿子,她拿着鸡毛掸子追了我三条街!”

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脸色黯然。

小芙蓉没有猜错,这两人确实渊源颇深,沅江洞庭湖连年闹水灾,江边人家苦不堪言,莫嫩谷是刘一德的父亲跑船时从江里捞上来的小孩,除了莫嫩谷这个名字一无所有,刘一德的父亲就带在身边跑船,刘一德的父亲一死,他也就没了去处,后来不知流落到了哪里,再回来时已经成了红堂的龙爷,而刘一德也成了他秘而不宣的兄弟。

每次都是直着进来,横着出去,刘一德宁愿没有这个威风的兄弟,若不是要在美人面前逞能,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来。刘一德戳了几下巨龙的爪子泄了愤,这才想到还有一件麻烦事,轻声道:“德顺班也来了,还要不要来你这拜码头?”

龙爷点点头,“底下的人说他来拜过了,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到处吃得开,轮不到你惦记,你以后少管闲事。”

刘一德大大松了口气,撑着他的肩膀起身,揉揉最痛的屁股,笑道:“好久没看过戏班子打对台,这下热闹啰。你别给我抢人,小芙蓉我先看上。”

龙爷哭笑不得,“你满脑子除了女人还有什么,小芙蓉你可千万别动,她是军中一位英雄相依为命的姐姐。”

刘一德惊奇道:“怎么连你也知道啦。”

龙爷一跃而起,“常德城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呢。小芙蓉人还没到常德呢,送东西的就已经到了,还是我派人指给他一条路,让他把东西送进你家。”

刘一德一拍脑袋,“原来小芙蓉就是杨惠兮!”

龙爷哈哈大笑,“没错,她叫杨惠兮,这位英雄叫杨惠东,汉寿人,是余师长的得力手下,两人都是难得一片痴情,可惜生在乱世。如今鬼子打得狠,要不是这些英雄好汉,我们早就成了亡国奴。红堂立了个规矩,军人的亲眷一概不许碰,你最好记着点,不要犯了我们的忌讳。”

刘一德点点头,算是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交流,抱着满场跑叫驴子的脑袋往外走,假装听不到后面的呼喊,很快被龙爷追上来一脚踹出门,摔得满嘴是血,欲哭无泪。

再次直着进了鸳鸯走马楼,横着被两位小兄弟抬出来时,刘一德终于暗下决心,将此地当成禁地,再来就自己打断腿,省得遭这么大的罪。

刘一德回到文条巷,胡桃正带着大黄狗在丝瓜井边淘米洗菜,听到大黄狗的报警,丢下东西扑上来,手指头往刘一德的鼻子下探,刘一德气得冒烟,屏息静气吓她,胡桃惨叫一声,跟着轿子一路嚎哭回到家里。

众人手忙脚乱将刘一德送到床上躺好,小芙蓉拽过胡桃,将预先准备好的一包膏药和跌打药油递给她,搬着一把靠背椅坐在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嗑。

刘一德眯缝着眼看小芙蓉搞什么名堂,没留意胡桃一巴掌拍在手臂上,惨叫一声,床板上如同装了弹簧,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胡桃吃吃直笑,冲小芙蓉点点头,两人调换位置,胡桃坐下来嗑瓜子,小芙蓉则收敛笑容,从手臂开始,为刘一德轻揉轻按。

反正也不能再坏,刘一德叹了口气,放松身体接受她的诊治,嘟哝道:“你们肯定是我命里的克星,专门来常德克我。”

胡桃怪笑一声,丢了一颗瓜子给大黄狗,和它顶顶脑袋,小芙蓉吃吃直笑,“我们不会克你,大家都说要好好谢谢你,以后每天想吃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做。”

刘一德眼睛一亮,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算是接受她的示好,不过,他向来是自己不痛快,别人也不要好过的性子,愁眉苦脸道:“你那个什么东到底是怎么回事,都到了常德也不来见见你。”

果不其然,小芙蓉犹如点着了的炮仗,一下子蹦起来,气得直喘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