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北方的田地在冬天几乎没有产出,人们要吃到夏天才能吃到的番茄、茄子、豆角等蔬菜,就需要在夏天的时候把这些食材加工密封在罐头瓶中。所谓的加工,就是先把食材用水煮熟,之后搅拌上食盐等调料,待放凉后封入罐头瓶中。为了保持空气的密闭,常常需要收集很多方便面包装袋。女主人们会把这些塑料袋剪成比瓶盖大一点的尺寸,衬在瓶盖里,这样瓶盖就可以拧的非常紧密。因此无论是罐头瓶还是方便面袋,对农村人而言都是非常实用的工具。
何朵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也深知这些流程,经常会跟在大人身边,在一堆堆不太难受的垃圾堆里翻捡些品相看起来还不错的方便面袋。久而久之,村民们便都养成了随地捡袋子的习惯。譬如走在路上,突然看到脚边有一个还算干净的方便面袋,便会不紧不慢地弯下腰拾起来,吹一吹抖一抖,再拿回家攒着。到冬天需要用的时候,女主人会把形形色色的方便面袋翻出来,用洗衣粉洗两遍,再用清水涮一涮,袋子就可以变废为宝,做菜罐头的密封纸了。
冬天来临,过惯了长期吃萝卜白菜土豆和咸菜的日子,偶尔想过过嘴瘾时,女主人会小心地打开一瓶菜罐头,配上鸡蛋、青椒或其他食材,大火翻炒后端上饭桌。虽然时隔半年后的菜已经非常稀软,菜盘子里可能更多是汤,但味道依然新鲜,而且汤汁还可以蘸馒头吃。那一盘冒着热气的稀啦啦的菜汁,便是冬日里农村最鲜香的美味。
总而言之,罐头瓶对每个家庭来说都非常重要。加上在农村这种贫瘠的地方,罐头本身就是比较稀缺的奢侈食品,盛罐头的瓶子自然也不会多到哪里。于是很多家长并不愿配合学校安排的任务,甚至怀疑校长是假公济私。
“又整这些破事儿,放着好好的学校不去经营,隔三差五支使娃们上交东西,这些东西都给谁了谁看到了他校长给我们交待过吗”
“他敢交待吗还不是假公济私了!”
“我们自己家里都没有瓶子可用,还给他有也不给!”
许娇兰和其他家长一样,骂骂咧咧揣测了一番,越说越离了谱,最终没有配合。
周一早上,贾艳艳清点着为数不多的罐头瓶数量,极度的不满冲破了她原本就不高的忍耐力。别说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有带齐,很多人甚至一个都没带,何朵就是其中之一。
“全体起立。”贾艳艳冷冷地哼了一句。
同学们哗啦啦站起来,看着老师冷峻的脸,吓得鸦雀无声。不一会,一个有节奏的声音持续响起。从第一排第一个人,到最后一排最后一个人,所有没带瓶子和没带够瓶子的人,都无一幸免。少一个瓶子挨一下“教育”,何朵一个瓶子都没带,自然是要挨五下“教育”。
上午的课程在悠长沉默的“教育”中结束。
孩子们最容易忘记痛苦的事情或情绪。只是一个夜晚的时间,昨日的伤疤就仿佛已是好多年前的故事。前一秒明明还在战战兢兢,下一刻教室里便已有了稀稀拉拉的笑声。
掌掴,是贾艳艳“负激励”学生的惯用方式。不论是学习好的、还是差的,也不论男生女生,只要让她不舒服,或者运气不好撞上了她的枪口,都会遭到同样的“待遇”。何朵作为学习委员,同贾艳艳的交流比其他同学更多一些,这就导致班干部的身份不仅没成为她的保护伞,反而让她遭受“教育”的频率比其他同学更多。
学习委员的工作之一,是每天上课铃响后到办公室请老师上课,以免老师一忙忘记了时间。只是这件原本并不复杂的事情,却让何朵纠结了很长时间。因为提前去请老师会被“教育”,迟到几分钟去请也会被“教育”,去请老师时话说的简单了或者含糊了,都会被“教育”。就连她把钥匙挂在脖子上这事,也被用同样的方式“教育”。
何朵对特殊“教育”的所有认知和体验,都来自于这个时候。其实十岁大小的孩子,对于对错本身还没有非常明确的认知,价值观更谈不上。三年级,是红岭大队的孩子们第一次离开父母身边,在正式学校上学的阶段。因此孩子们对贾艳艳的“教育”方式并没有明确的判断力,毕竟在这之前,他们也没接受过集中的规模化教育。
何朵四年级的时候,甲乙两个班合并到了一起,统一由贾艳艳管理。学生虽然多了一倍,贾艳艳的教育方式却从未改变。
也有一些家长实在看不下去孩子身上的“印记”,特意来到学校找校长说好话。虽然实质上是投诉,但话里行间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委曲求全。
“邱校长,我家娃脑子是笨了些,但是娃人不坏,老实得很。还请你和老师说说好话,不要总是“教育”我家娃。娃还这么小,万一打坏了,是吧”
“邱校长,娃里在这个年纪都调皮,但是咱还是慢慢管教对不,怎么能这么下狠手呀!哪家娃不是爸妈的心头肉呀……”
校长并没有详细参与过老师们的上课方式,听到家长们的反馈,起初还是非常吃惊的。虽然会叫来贾艳艳语重心长引导一番,贾艳艳事后也的确会消停一段时间。但过不了多久,她的手就又开始“痒痒”了。以致于反馈的事情三三两两接连不断,“教育”的频率却时紧时缓从未彻底断绝。
无论如何,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理所应当”。至于那些被“教育”的学生们,最多一个课间休息的功夫,到了下一堂课上,好像也什么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