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何胜军也终于挖出了令人艳羡的铁矿石。村里就这么几户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刘月生就伸来了橄榄枝,邀请何胜军把矿石卖给他的铁厂,一三轮开价两百三十元。
没想到的是,多年来百依百顺的何胜军居然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开价太低。要知道何胜军的矿窝子之所以被人艳羡,除了产量相对富饶,更重要的是矿石品项极好。按市场价,他的一车铁矿石可以卖到五百元。其中五十元差价,何胜军作为利润分给了帮忙拉矿的司机。因此即便按照折后的四百五十元计算,也比刘月生开出来的价格高出一倍。
对于这样的理由,刘月生表示理解,于是人性化的提了下价格,一车按两百八十元折算。
价格依然差太多,何胜军依然没有松口。
于刘月生而言,放眼十里八乡,村民们对他只会趋之若鹜、争相拥戴。别说是他主动邀请合作了,就算他提出要别人家什么东西,村民也应该立刻奉上以表忠心,哪能像何胜军这般连续两次都拒绝何况自己还主动提了价,给足了他面子,可见这何胜军当真不识好歹。
刘月生表面漫不经心,实则心里早已不爽,从此后竞再也没有登过何家大门——准确的说是他自己家的大门。
压抑了十几年的嫌隙,自此开始逐步浮出水面。何胜军挤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就因这次矿石事件,刘月生对他长达半辈子的欺凌正式拉开序幕。
二十一世纪初,中国的城市化进程正如火如荼地加速推进,村民们讨论和艳羡最多的事情之一,就是又有哪家子女换成了城市户口。但凡是大势所趋的事情,即便人们说不清楚,也会前赴后继争相参与。
何平虽然在市区读完了警校,但因并未留在当地工作,户口依然挂在村里。眼看着儿子到了婚娶的年纪,如果能有一个城市户口,必然会增色不少,将来万一想进城发展兴许也会容易一些。于是何许夫妇也和其他家庭一样,把大量心思放在了给儿子转户口的事儿上。
负责办理户籍手续的是大队书记李有来,这几年来他没少经手这方面的案例。
“其实吧,转户口这事儿是好事,给娃的将来谋个城里人身份,咱谁敢说不支持只是一家两家转转也就算了,几十家都跑来要转,村里就没人了。”李有来笑着对何胜军说道。
“是哩么,咱也知道这个道理,可不还有那么多人排着队转么要不是为了娃,我们才不稀奇啥城市户口哩,村里多舒坦。”何胜军也笑着回应道。
“唉,可不是!那你这咋整要不再等等”李有来说道。
何胜军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似笑非笑地眨了下眼睛,便半晌不再言语。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向来不擅长虚与委蛇地聊天。几十年来,每每遇到棘手的难题或者应付不了的话疙瘩,他都会沉默以对。
但就是这种沉默,反倒让聊天的对象变得急迫起来。以前催债的人如此,如今大队书记也是如此。
李有来见何胜军不说话,以为他心生不悦,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说下去,反而心生压力。如果李有来接下来顾左右言其他,那么何胜军再坐上个把小时也就默默离去了,这件事便就此作罢。但李有来摸不准何胜军的想法,一着急反而开始主动帮他出主意。
“倒也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何胜军闷声道:“啥呢”
“正常申请转户口,需要满足三个条件:要么在城里有房,要么工作关系转到了城里,要么和城里人结婚。这三个中任何一条满足,都能转。你家平子走挂靠方式,可以算作第二种。但是这种方式咱明眼人都知道,就是个幌子,因为家家户户都这么弄。”
李有来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道:“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加上申请的人太多,这就不正常,上头卡的严了,下面户口就不好转了。”
“那你说的法子,是啥法子”何胜军有点没底气地问道。
“走捐赠通道。如果是捐赠人的身份,转户口的事情申请起来就容易很多。你也知道,这两年咱队里收入都不太好,钱都被那些个挖煤炼铁的人赚了。队里的小学十年没翻修,去年邱校长就跟我申请了好几次,要把学生的宿舍楼加固一下。可队里穷的叮当响啊!我去年还是和其他几个干部一起掏腰包垫的,但还是差很多。”李有来越说越无奈。
何胜军径直问道:“捐的话,得多少”
“多少没有要求,看你能力,咱不能给你开价。捐款这事情,实打实花在学校里的,得你自己看着来。”李有来诚恳地说道。
何胜军琢磨了下,说道:“有来哥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有一说一,不会拐弯抹角。这一年来我矿上的生意还算凑活,但钱都还了债了。你也清楚我这十来年钱的光景,确实是欠了不少,到现在也就只清了一小部分。今天也没准备,我身上就几百块,要不等这几天我再卖点矿,凑个两千再一起拿来。虽然不多,也是我的诚意。你看成不”
“成!咋不成哎呀,军子,我替学校谢谢你了!两千不少了,你能一下子出两千,已经比那些腰缠万贯的人大方多了!这下邱校长那儿能顶不少用处,我这颗心也算松快点了。”李有来大喜道。
“我家三个娃都是在兴华小学念的书,我小时候也在那里念过两年呢。现在能给学校做点事儿,我也高兴。”何胜军微笑道。
“好,好!这两天我就跟乡里申请,给你做捐赠证书!”李有来双眼放光地说道。
“不用不用,咱不讲究那些。有来哥,那我就先回去。”何胜军起身告辞。
几天后,李有来当着何胜军和同事的面把捐款交给邱校长,拍照并正式给何胜军颁发捐赠证书。三个人轮流握手言谢,不胜欢喜。
何胜军还没到家,捐赠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早早地传到刘月生耳朵里。何许夫妇欢天喜地地忙着儿子转户口的事,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刘月生的逆鳞。
李有来嘴里口口声声说的“那些挖煤炼铁之人”,就是刘月生之辈。这两年,刘月生为了竞选大队书记,和李有为已经火拼到白热化程度,两人已是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政敌。何胜军再怎么不起眼,和刘月生也是亲戚关系。欠他的钱住他的房、拒绝卖给他矿石不说,如今还大张旗鼓捐钱,给对手平添功绩。这不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行径吗刘月生怎能忍耐。
在刘月生看来,何胜军此举,要么是他脑子装了浆糊,要么就是故意和他对立。
“穷的时候四处下跪求人,现在有这一星半点儿的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捐款,哼,好大的面子!何胜军,你胆敢和我作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先不整你,你且快活着。要不了多久,就有你哭的时候!”
刘月生连正眼都懒得看何胜军。在他看来,这般蝼蚁之辈如果被自己过多在意,反倒是抬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