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说着闲话,院子里的小灰叫了起来,原来是邻居来串门了。
“说啥呢这么热闹!”说话间,何家的常客春雷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春雷叔!”何朵一边打招呼,一边殷勤地给春雷倒上茶水,顺手把干果盘里的瓜子花生添满。
“这不正说着你哥出去干活的事儿么!”许娇兰笑道。
春雷接过何胜军递的香烟,慢悠悠抽了两口,也不说话。因为两家离得比较日里经常互相串门,可以说彼此都是对方的铁杆茶友兼烟友。虽然何胜军和春雷年龄差了十来岁,却很能处得来。每次串门时彼此也都非常随意,想说话就说,没啥话说时就各自沉浸在吞云吐雾的松弛中,末了拂衣而去,自然舒畅。
何朵早已习惯春雷的串门模式,继续着上面的话题道:“为啥一定要出去么咱们这里就没办法靠种地养家吗比方说我们把地里收拾收拾,种上销量好的东西……”
哪知话还没说话,就被春雷打断了:“种屁哩,地都要被回收完了。”
“回收了不种小麦了吗”何朵惊讶道。
“你回来没看到吗谁家地里还有麦苗”春雷笑道。
是了,难怪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没有往年那般有活力,原来竟是漫山遍野中少了那一垄垄的碧绿。
“这些地不种麦子了,那干啥用”何朵好奇道
“还不知道呢,听说是让种核桃吧!”何胜军喝了一大口茶水,慢悠悠说道。
“种核桃种那个干啥”
“卖钱哩么!”何胜军道。
“可我看地里光秃秃的啥也没有呀!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种而且从种树到结出核桃也得好几年吧”何朵隐隐觉得有些不靠谱。
“核桃树倒是也长得快,好的苗子一年就能开始结果子,平均两年就慢慢有收成了。”许娇兰说道。
“那核桃打下来以后,公家会统一回收吗”何朵问道。
“不知道呀,这往后的事情谁能知道”许娇兰说道。
“这煤矿不能挖,年纪轻的都外出打工去了,年纪大的要么守在村里,要么成为四处寄居的农民工,那村里这些地到最后又由谁来打理”何朵问道。
“谁知道呢,让干啥就干啥吧!你就是种麦子,年轻人也不愿意回来收拾。现在还有几个年轻人愿意回地里干活的”春雷嗑着瓜子说道。
何朵望着山坡上的一道道梯田,因为没有了麦苗而显得分外荒凉。原本就昏沉沉的黄土坡,在失去唯一的生命点缀后,颓靡如油尽灯枯的老人。
原本人均年收入只有三四千元的农村,如今连粮食都不种了。改种核桃树的决策有头没尾,问起来村里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实在令人揪心。
未来的事情,只能上面说一步下面做一步,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做、以后如何做,却不会有人愿意多说一句去普及或解答。饭碗里的事情,终是不可预期,无法外求。
大咪一下子老了很多,也疲懒了很多。何朵发现在它耳朵上竟然有密密麻麻的吸血虫,大的尚且可以用指甲掐出来,小的却没办法抠抓。许娇兰见状,拿来一桶灭蚊虫的喷雾,对着猫耳朵就喷了过去。
“妈呀,你干啥呢这会毒到猫的!”何朵大叫道。
“它还能被这毒死我平常都这么处理的,不是还活得好好的!”许娇兰不置可否道。
何朵无语,抱着大咪去隔壁屋子看电视。大咪如今比前些年更加粘着何朵,这让她心疼不已,越发担忧过几日的离别场景。抱着怀里的老猫,何朵回顾着将近十年来的猫生过往,轻撸着它那一身已经不再光亮顺滑的猫毛。大咪则轻柔地打着呼噜,极其珍视和享受窝在何朵腿上的幸福时光,仿佛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
“又抱着了!这个畜生,越老饭量越大,一天能吃掉我三个馒头!”许娇兰来隔壁屋子取东西,看到何朵和大咪腻在一起,不爽地抱怨道。
“你养猫,又不让它吃饭,这是什么心态这村里的猫每天活动量多大,吃的多不很正常吗本来冬天山里的动物就少,它抓不到猎物,肯定就会吃粮食吃得多呀!”何朵为大猫鸣不平道。
“吃死吧,这畜生,早点死了我就解放了。”许娇兰越说越过分。
原来大咪近半年以来时不时会大小便失禁,有好几次甚至拉撒在了床上,弄得许娇兰暴跳如雷。
“那么大的床单床垫,就因为它乱拉乱尿,我得一遍遍拆洗。我这腿和腰疼成这样子,这不就是往死了折腾我吗那几次把我给气的,抽起棍子就往死了打它。把它给打的,边跑边躲边拉撒!”许娇兰恶狠狠地回忆道。
何朵心里一阵酸涩,既为母亲的不易愧疚,又为大咪的可怜心疼。
“可是我回来这些天,大咪不是好好的吗”何朵软语说道。
“它也不是经常犯,时不时的,说不上规律。”
“它肯定是年纪大了,想上厕所时来不及,控制不住,肯定不是故意的。猫天生就爱干净,这家里它住了十年了,以前又不是这样。”何朵快速在脑子里检索着各种理由,希望能软化母亲对大咪的恨意。
“它就是故意气我的,所有人都故意欺负我,猫也是!”许娇兰却完全听不进去。
“猫哪有这么复杂的心思你就是一天天的给自己加戏!”何朵劝道。她想语气凌厉一点儿教育母亲,却深知自己没有资格。
“你觉得它不是故意的,那你养它,你把它带到江临去!”
何朵哑然。
不是她不愿意,她才几斤几两,有何能力能让从小到大活在山里的家猫去到千里之遥的江宁即便可以,习惯了自由的大咪,又如何能够忍受自己那二十平方的小屋子何况屋子里还有一个非常讲究的室友莫清澜。这条路她不是没有想过,每年回来过年抱着大咪时她都会思考这方面可能性,可答案都是否定的。
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大咪,给不了。
“你们谁都不养,只管玩,你们谁都没有资格跟我说原谅猫这样的话。”许娇兰说道。
“妈,你现在变得太狠心,太冷血了。”何朵无力地说道。
不只是大咪,院子里的狗也早已换了第四只。上一年刚生过一窝小狗的母狗,在小狗三四个月的时候就被偷狗贼偷走了。几只小狗陆续送给了邻村的人家,只剩下一只小灰狗,因为太过机灵,不只偷狗贼,连何许夫妇都抓不住,索性就留在了院里。后来越养越大,成为了家里的新一届看门狗。
铁打的猫咪,流水的狗。还好小灰天生机警,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躲过了偷狗贼一轮又一轮的抓捕,这倒也值得欣慰。
“大咪,姐姐爱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安心等我。等姐姐将来有能力了,接你去大城市一起生活。”临行前,何朵依依不舍地告别大咪,在它耳边一遍遍地絮叨着。
大咪轻轻地响着呼噜,一动不动待在何朵怀里,安详地闭着眼睛,像是困倦已久的老人,正在平静地接受着亲人的告别。
正是:出生入死世间客,不见青天只见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