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雅姝正在抚琴,看了楚琳琅一眼,淡淡道:“廖夫子虽
则想法偏颇,有些言论会误导女子行事,可他授课风雅有趣
,其他人很喜欢,我也没必要搅了人的饭碗。”
楚琳琅试探的话并没有说得太透,可是陶小姐一下子就
猜出了她试探的意思,当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这么看,陶小姐虽然性子执拗教条了些,但是为人倒是
还算宽和,更不屑于背后告状的那一套。
楚琳琅见好就收,既然知道了廖夫子能保住这份差,她
就顺带再热心推销一下自己代卖的胭脂。
虽然她现在在京城没有店铺,可是女学的生意真好做,
她只要按着这些同窗的爱好,上些奇巧特色的,很快就能卖
陶小姐是知道这位同窗读书兼做些生意的。
上次她跟廖夫子的那场冲突失态,楚琳琅却代为斡旋,
对她失礼拽了夫子胡须的事情,也守口如瓶,陶雅姝对楚琳
所以看楚琳琅推销这些自己平时根本不怎么用的玩意,
她也挺捧场,让一边的丫鬟付银子,包下了剩下几盒。
就在楚琳琅要走的时候,陶雅姝想了想,问楚琳琅要不
盛荣雅集往往是设在每年春末夏初,景致最宜人的时候
京城里诗书大家轮流坐庄,各个豪门贵妇名流尽是到场
,展示自己的画工、书法的技艺,吟诗作赋抚琴,甚至还有
楚琳琅老早就听那些贵女同窗们提起过,不过她并没有
因为好像她家大人都没收到过这雅集的邀约请柬呢。
听陶小姐这么一问,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恐怕没资格参
陶小姐却微微一笑:“今年轮到了我家坐庄,是我四姑
姑操持的,我给你出请柬,你若想去可以拿着用。”
当楚琳琅委婉地表示自己不太适合去那种风雅的地方时
,陶雅姝却淡淡道:“去那的人,可比女学里的学生要阔绰
些,你确定真的不去?”
楚琳琅抬眼看着陶小姐,却发现她的嘴角带了些许促狭
的笑,让那张矜持惯了的脸蛋添了几分少女该有的气息。
很显然,陶小姐看出了她奸商的本质,压根是不会放过
这等结识人的商机。
既然这样,楚琳琅也不必矜持了,自然是先笑着谢过了
陶小姐。
当楚琳琅翩然走开时,陶雅姝身边的丫鬟汀溪小声道:
“七姑娘,您何必跟她这种出身的交涉过密?您不知道,就
是她家的侍郎惹得我们国公老大的不乐意?”
陶雅姝习惯性地擦拭了一下琴弦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
淡淡道:“书院之中,又不是官场,哪有那么多的厉害倾轧
?同窗之间,秉着性情相交罢了。而且你不觉得她这样
的出身其实也很好吗?少了许多的牵绊束缚,想做什么就做
什么
关于这楚氏和离的事情,当初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陶雅姝自然也有所耳闻。
一个出身不高的商贾庶女,能毅然抛弃经营八年鸡肋般
的婚姻,从头做起,凭本事去官宦人家当差,赚钱吃饭,甚
至以二十四的“高龄”入女学读书
在陶雅姝看来,这楚氏简直是将自己这辈子连想都不敢
想的事情做了个遍!
这是何等恣意且精彩的人生?
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入宫了,以后抬头能看的就是那么
巴掌大的一小块天
在那之前,陶雅姝真希望自己能像楚氏那样随心秉性地
活一遭。
也许就因为怀揣这样不可言说的艳羡,所以她才会对楚
氏多几分和善与不自觉的亲近吧?
给楚氏一张请柬,其实就是让教人心累的雅集上,多一
个自己不太讨厌的人罢了!
陶雅姝想到这,继续默默擦着琴弦,然后闭眼开始弹奏
曲子。
陛下最喜音律,家里的教养嬷嬷让她练熟这几首曲目。
她的生活,永远不会像楚氏的日子那么颠簸而充满变数
。大抵就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她该站立的位
置上,一言一行,如规矩折尺,端雅有度,最后成为史书里
大加赞誉的那么几行字
楚琳琅虽然得了请柬,却咬不准自己到底该不该参加。
她觉得这事还是问问司徒晟才更稳妥些。
听楚琳琅这么一说,他倒是抬头看了楚琳琅一眼,语调
平平道:“你可知这次雅集的主理人是谁?”
楚琳琅也略做了些功课,便道:“好像是陶雅姝的四姑
姑吧?听说她是位带发修行的居士,法号忘尘,是京城有
名的居士,还结交了许多高僧隐士,名流画匠。”
说完这句后,楚琳琅发现对面男人脸上嘲讽的笑意明显
加深。
她最善体察人之心思,想到司徒大人最近似乎跟陶公闹
得很不愉快,连忙道:“也不是非去不可,我将请帖送还就
是。”
“不必,京城拢共就这么大,迟早碰到的,我那天无事
,陪着你一起去吧。”
他说这话,与其是说服琳琅,更像是说服自己。总之,
司徒晟改了主意,决定陪着琳琅去一趟。
到了雅集的那日,司徒晟果然放下了手头的事务,身穿
便服,陪着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楚琳琅前往。
这次雅集的规模较之以往,低调了许多,并未包下城中
的大园,而是设在了京郊一处私人修建的园中。
这次雅集做东的人,乃是陶公最小的四姑娘陶慧茹,这
处园子,也是她的私人宅院。
楚琳琅在来之前,也在同窗中略略做了些功课。
这位四姑娘的经历颇为坎坷,她当年乃是容貌冠盖京华
的一代娇宠明珠,也是陶皇后最小的嫡亲妹妹。
那时陶家与大将军杨家算是世代交好的人家。
那个降将杨毅也还是将门虎子。只不过他在岭南戍守时
,隐瞒了自己是将军之子的身份,以平民子弟入营磨炼。结
果私定终身,娶了当地一户地主温家的女儿为妻。
后来他带着妻子归京,自然是糟了杨老将军的斥骂。毕
竟杨毅和陶慧茹小时,两家人就商定,要结下娃娃之亲。
结果浑小子去了一趟岭南,居然不声不响地娶了个媳妇
回来,而且回来时,那温氏已经大了肚子。这让杨老将军如
何面对陶家?
幸好两家也只是私下协商,儿女不懂事,就只能作罢。
可是这样的波折前尘,倒是不影响这位陶四姑娘后来与
杨毅的妻子温氏结成感情交好的闺中密友。
只是造化弄人,后来杨毅的妻子生下一个病弱的儿子后
,得了见不得人的恶疾,温家自请了和离书,接了女儿离开
了杨家。自此杨毅恢复了单身,而他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也被
常年在外戍守的杨老将军接走了。
而杨毅在不久之后,又再续前尘,娶了这个陶慧茹为妻
。
只可惜婚后不久,杨家人就接二连三上了战场,再然后
就是举国震惊的负水战败。
而陶家人早就得了消息,就在杨毅投敌的消息还没传入
京城时,陶家国公就逼迫陶慧茹写下了绝义书,与杨毅断绝
了姻缘关系,就连她和杨毅襁褓里的儿子杨赞也改了姓,跟
从母性姓了陶,改名陶赞,入了陶家的族谱。
陛下还算是给自己的岳丈陶家面子,在杨家满门里,独
独轻放了这对母子。
按照陶家原来的意思,是希望这个女儿能够改嫁的。
可惜陶慧茹是家里最小的,骄养惯了,原本的性子就不
是大姐姐那么端雅恭顺。
许是受了丈夫投敌蒙羞的刺激,她当着父母的面剪了头
发,表示自己从此出家为修行人,抵死也不改嫁。
最后,还是当时健在的皇后发话,这才让她在家修行,
成为带发修行的居士,号忘尘。
不过官宦人家的修行者,离那些清汤寡水的修行生活就
远了些。
所谓“忘尘”,忘掉的也是恼人的尘埃,那滚烫的红尘却
让人割舍不下。
陶慧茹平日就很喜欢参加这类聚会消遣时光。而今日这
个以讲禅经为主的雅集,就是由着她操持起来的。
楚琳琅跟着司徒晟下马车入了园中,便看到一个身穿浅
灰丝绸尼姑服的中年女子,浅笑嫣然立在门口跟来客们说话
楚琳琅发现她身边的男人定住不动,她抬头一眼,却发
现司徒晟的一双眼,正死死盯着那位陶姑奶奶。
“怎么了?”楚琳琅有些不解地问。
司徒晟只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淡淡道:“没什么。”
等司徒晟带着楚琳琅来到门前的时候,那个忘尘居士陶
慧茹也抬头看向了迎面走来的司徒晟。
有那么一瞬间,陶慧茹的表情微微有些发愣,直到司徒
晟递上了自己的名帖,她才微微转过神来:“原来您就是户
部侍郎司徒大人啊!”
忘尘居士拟写的客人名单上并没有这位,不过此类雅集
,总有拿贴的人会带同伴而来。
只要不是杀父夺妻之恨,没有轰撵人走的道理。
司徒晟见过了园子的主人后,便带着楚琳琅举步入了内
园。
直到他走,陶慧茹的目光都没有移开,一直定定看着司
徒晟高大的背影。
她的儿子陶赞走过来,看着母亲问:“怎么了?母亲认
识那个司徒晟?”
陶慧茹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她要怎么跟人说,当她看
到那个年轻人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跟自己记忆里一个
难忘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也不是容貌上的相似,就是那双眼和气韵,总有股子说
不出的熟悉感
不过天下容貌肖似的人,大有人在,更何况他姓司徒,
跟那人并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