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恨(2)(2 / 2)

璟朝烟云 弄笛吹箫人 1904 字 9个月前

宋齐丘身上穿的红袍,是当初父皇亲赐于他的——现在,他奉朝请回来上朝,没有大事他从不再穿,可如今,快七十的宋老头却穿了这一身,还老泪纵横地跪在千春亭前,嘴里嚷着:“皇上!事到如今,老臣不行不说,老臣的确握有先皇密诏,必要时不念旧情,尽除杨氏!如今耿女得罪周主,老臣求你了,只有舍了耿女,才能永绝后患呐!”

“宋……”宋齐丘自诩识透人心,可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这句话,让我有多恨他!噎住了话,不再叫他宋国老,我嘴角微微一抽,僵笑一下,人不下辇,只出了纤瘦的左手做了个平身的手势,放平了口吻道:“宋大人!您先回去!后宫嫔妃之事,非爱卿所该预知。耿妃往周境行事,是朕准了的。她实是为国有功,朕处置她,不过给周主看的。宋…宋国老!国是如此,难道你还要诿罪于一个…一个朕所挚爱的女子吗?!”

宋齐丘抬起微浑的眸子,显然精心准备了许多话,但我没给他机会,又点他道:“老大人是父皇当年谋主,当知任何事情不可过甚,一旦过度,知道的,明了宋公你有谦退之心,不知道的,恐怕难免疑你有窥国之意呢!…唉!”我双唇紧抿一下,深眸藏机,冷冷瞧了宋老一眼,朝得闲吩咐:“快走。”

甩开了宋齐丘独坐在辇上,我只觉胃里如刀刮斧斫般的疼,神志却愈发清明起来,复又将处置耿妃一事仔细想了一遍:我废去定云妃号的诏书,可不是一纸空文!它意味着宫中的云暖楼被封,所有妃子服制与印绶等物均要收回,名厨刘清泰等所有承应人员被裁撤,燕云馆及云暖楼的宫人内侍,包括岳噙霜、王玉喜等人都要回宫听点,或留或撤,再不由耿氏作主!且一纸明诏,已表明慧儿改名从度,从皇子玉牒中除名,而算作早已亡故的我的二弟景迁的后人,他的身份已不是我的儿子,当然更不是定云的儿子,而是景迁的遗腹之子,我的侄子,说穿了:亲儿子,就这样成了“义子”!另外,两个幼子,也属宫人“某氏”所生,又因未成年仅封为文阳郡公、文信郡公,不予封王!

可是,朝野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从慧这个儿子啊,他一下子没有了,大臣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而景迁,他十九岁就没了,上饶公主在此之前就给父皇害死了,他俩婚后虽恩爱,可哪有什么“后人”!这也是大臣们心里清楚的事!为此,我又玩了个心眼:我利用了笃信道家的景达,让他到外头放风,说定云的儿子从慧,八年前于一个雷雨夜失踪不见一事,其实是耿定云一手炮制的阴谋——从慧当时已经不幸夭折,定云却将儿子尸首秘藏起来,妄图换个婴儿以假乱真,好保全她一生的富贵!如今,她的阴谋败露,自然要被废了!而义子从度,是楚王景迁和上饶公主的儿子,和从慧并无一点关系!朕“收养”了“侄子”,为显宽仁,也一并封为郡公!

这么一来,从诏书字面上看,耿氏与三个儿子就都没有关系了——慧儿,不再是我和定云的慧儿,而定云,只是我年轻的时候,一时荒唐相处过的一个女冠,别的就再也没有了?!

这风搅雪大冷的天,我裹着玄色狐皮宝裘,身坐辇中颠着,额上生汗,一手压着胃,心里七上八下地替她想了想,只觉得一阵阵寒心!那么爱热闹的耿道人,刚从周国死里逃生跑回来,转头竟面对我这样的薄待,她怎么受得了!

可我有什么办法!后宫诸姒争艳,只有我最清楚,耿妃在我心里的位置!我不得已出此下策,就是为了把三个儿子的身世搅浑,让外人想不到杨家头上去,这是我现下保住她们母子三人的唯一办法!道人虽通透聪敏,可她并不明白:江北之地眼看就要全失,失败之时我和宋国老都各有失误之处,而我身为国君不能公开认错,宋老呢?本来他一派门生故吏做大,对我的君权就是个威胁,再加上这次陈觉直接引起朱元的反意,宋老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必定知晓,一来他实有过失;二来,我为保自己的君威,两下权衡,我必定在合约签定之后要发难于他!他岂有坐着干等的道理!必要想法在我发难之前先发制人!如此我和宋齐丘之间也必有一场恶斗。

在此险境中,定云身上杨氏的血统,必会成为宋氏朋党扳倒我的绝佳借口,再加上对周用兵的失利,这样于内于外,我都危机四伏!与其让定云落到宋氏手中被害,不如撇了她的身外名利,再把可怜的、离争斗最近的慧儿托付给她,让她们母子到宫外去躲命!

至于两个小的,却不打紧!他俩无论如何都无缘龙位,各方势力,都瞧不上他们。就让他俩留在宫里长大,一来我可以照顾一二,对阿云尽尽心,二来,也好让那道人不至于一去不返——将来,将来说不定还有平安顺遂的好日子呢!

皑皑飘雪之中,我下辇而行,苍茫天地间,只剩玄色瘦影孑然独行,身边的宁安替我撑着黄绫宝盖,他见我冷着脸不发一言,也乖觉地走在身侧,一句话也没有——他自打去了扬州回来,奉令干了那些坏事,亲眼看着东都灰烬里的惨状,恐怕也打心里疏远我了吧!

一片白雪掩住了燕云馆前松柏花木,只觉静得出奇,扑簌簌微微雪声中,只有我的脚步声慢慢向前,益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