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一年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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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下学期,蔡满心原本计划要到峂港旅行。
此前她在世界银行实习了两个月,听周围的美国同事讲起,才知道自己国家南部沿海还有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的世外桃源,于是心生向往。距离毕业还有一个多月,蔡满心早已找到令人艳羡的工作,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心里长草,于是便游说好友何洛同行。
然而何洛百般推辞,蔡满心想到她的初恋男友前几日来了北京,心知再动员也是徒劳,于是便计划独自上路。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父母那边却下了禁行令,说不放心她独自上路。蔡满心抗议,地球那边的美国都自己一个人去了,为什么自己的国家反而去不得。
母亲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父亲拿出凭证,说特意通过在当地任公职的朋友打听,说那边鱼龙混杂,最近还有走私分子和海警的武装冲突。
蔡满心心说,哪里不是一样黑白杂糅,然而毕竟还有一两个月便要离开父母去美国做培训,于是也不再固执己见,乖乖留在北京,只是平时约了朋友去京郊远足。
于是峂港成了一个遥远的地名,她几乎忘记地图上还有这样一个细小的圆圈。之后匆匆数年,她在美国一家咨询公司工作,天南地北的差旅终年不断。中间辗转着在不同的地区派驻,新加坡、东京、香港……她是各大机场的常客,几乎背得出某段时间内几家航空公司公务舱的餐单;她见过那些时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大人物,和他们在酒会上谈笑风生嘘寒问暖;她在游轮上看过辉煌的日落,在城市中心的写字楼顶层眺望过若干大都会的夜景。
在许多年后,她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即将派驻回国,中间有一个月的假期作为过渡,便想着找一个小镇去旅行。
何洛对她的想法表示赞同,又说自己和章远也有出游的打算,此前蔡满心曾经提过的峂港近年来在背包客中评价不错,不妨三人结伴同行。
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又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峂港是一个海边小城,这里不通航班,也没有火车站,只能搭乘长途汽车或轮渡到达。蔡满心三人乘飞机前往最近的城市儋化,在机场打了一辆出租前往峂港。地图上看,两座城市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十公里,但中间隔着蔚蓝半月形的内海,公路在蓝屏山后绕一个弯,出租车要开两个小时。
蜿蜒的高速公路绕在山峦后,经过禾苗青翠的稻田。半山腰开始云雾缭绕,掩不住的满山绿意,将沾衣欲湿的雾气洇染成淡青色。
山巅的冷气和大洋的暖风交汇,薄雾浓云经年不散。是而称其为蓝屏山。公路随山势迤逦,在山崖边盘旋,又穿入狭长的隧道。
车窗前方一个亮点,像白色的小高尔夫球,渐渐扩散。夺目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入,飞快地填满视野。一大片白光刺痛了眼。
下一刻,是让人屏住呼吸的深深浅浅的蓝。波光潋滟的海面就在公路侧旁,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斑斓的珊瑚礁,海浪仿佛可以荡漾到公路上,干净纯粹得让人想要融化在里面。
何洛见过浩渺的大洋,但面对这样澄澈的碧海,还是忍不住低声惊叹。
而蔡满心在夏威夷和加勒比海度过了若干的假期,此时并不觉得惊艳,然而心中愉悦,也不觉弯起嘴角来。
一株株盛开的花树扑面而来,白色鸡蛋花、浅紫的三角梅、火红的凤凰花、明黄嫩粉的木槿,轰轰烈烈扰扰攘攘。间或有挺拔的棕榈和椰子树,点缀在碧海蓝天白沙繁花之间,透过巨大扇形的枝叶,浮云聚了又散,蓬松地汇拢在天边,低得触手可及。
这个季节芒果正好上市,三人嘱咐司机师傅看到水果摊便稍停片刻。司机很是热情,说沿途的白沙镇每逢初一十五便有大集,各种应季蔬果物美价廉。
快到峂港时公路有一个通向白沙镇的岔口,集市就在小镇的边缘,热闹非凡,肉类禽蛋、瓜果蔬菜,服装鞋帽、日用百货,一应俱全。有一片空场堆满了芒果,远远就闻到香甜的气味。
章远和司机师傅在车旁聊着天,何洛和蔡满心兴奋地一家家挑选过去。
有一家摊床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在招呼生意,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到何洛和蔡满心便大声喊她们过来,拿刀切开芒果给二人品尝。
“你们是外地来的游客吧?”他说,“我们这儿的芒果最好吃了,不像大城市,都是捂黄的青芒果。”
蔡满心尝了一口,果然细腻鲜甜,味道浓郁。少年又说:“都是自家果园种的有机芒果,肯定没有农药,绿色健康,多买些吧。”
蔡满心笑:“这个小弟弟年纪不大,倒是什么都知道,绿色,有机。”
女摊主笑:“我家这个小猕猴,上学的时候淘得不行,来到市场就精神。哎,定海,一说你你就吐舌头。”她热情健谈,听说二人要去峂港,便主动推荐吃海鲜的地方,她详细描述了路线,又说:“你们见到成哥,就说是芳姐推荐你们过去的,我家阿德和他们是老朋友了。”
二人拎着满满两口袋芒果向回走,章远快步过来接过:“女人真是可怕,到哪儿都不忘购物,连芒果都不放过!”
蔡满心“哼”了一声:“回头不给你吃。”又看看何洛,笑,“算啦,肯定有人舍不得。”
三人在峂港的酒店入住,蔡满心也不想一直和何洛夫妻二人绑在一起,总要给他们一些海边漫步的浪漫空间,于是自己拿了相机出门在城中闲逛。
峂港并不大,依山傍海,蔡满心走上一道缓坡,在坡顶极目远眺,宝石蓝的海平面斜斜地出现在左前方。山坡上多是白色的木质平房,映着背后的青山,犹如一只只展翅翱翔的海鸥。温润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腥咸清新的味道,她的白衬衫被吹鼓,衣角在风中翻飞。
亚热带的天气总是难以预期,前一刻阳光明媚,忽一阵风来,洒几滴细雨,乌云随之翻滚而至,片刻便在天地间扯起滂沱的雨幕。蔡满心跑在路边一栋骑楼下避雨,然而雨借风势斜坠而下,她眼看就要全身湿透,忍不住再向后退,撞在后面的门板上。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一位清秀的姑娘探出头来。
蔡满心忙不迭地道歉。
姑娘微笑,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回道:“没关系,进来避雨吧。”她引着蔡满心走上二楼的客厅,又为她泡了一杯热茶。
室外雷声轰鸣,风急雨骤,室内茶香弥漫,老旧的木地板被磨得发亮。蔡满心看到走廊两旁的一排房间,忍不住问:“你们家是开旅社的?”
姑娘点点头:“以前是,不过现在已经不做了。”
“哦,最近游客不是很多么?”
“阿婆的记性不好,身体也不如以前了,我们又都不在她身边,所以打算将这家店盘给别人。”
“哦。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越南人。”姑娘笑,说自己的名字叫做秋庄,“我和男朋友回来看阿婆,过两天我们去儋化找个住处,之后打算接阿婆去那里的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蔡满心对这个秀丽文静的姑娘很有好感,和她聊了一些各地的风物。讲到各地美食,秋庄说陆阿婆厨艺了得,即使是家常的咸鱼肉松、清粥小菜也别有风味,当年来店里住的游客都变成了大胃王。蔡满心遗憾道:“我好几年前是想过要来峂港的,可惜后来没有成行,否则或许也能大饱口福呢。”
想到这儿,她拿出芳姐描述的海鲜大排档,问秋庄是否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
秋庄拿来看后笑道:“我本来要推荐一家给你,就是成哥开的这家。”她指了方向,又说:“如果雨停,低潮的时候从海边也是可以过去的,这家店的位置很好,能看到日落。”
蔡满心是个行动派,立刻拿出电话打给何洛,问她和章远是否要一同去吃海鲜。约好了时间,外面的暴雨也收了声势,碧空如洗,远方天际已经渗出一丝玫瑰红来。她沿着小巷走到海边,山岚自海湾山脚的椰林升腾,愈发衬出眼前树木的绿。乌云从山边来,遇到海上的晚霞。大片水墨灰和玫瑰粉的色块交错,慢慢渗透着。海水渐暗渐深沉,远处的灯塔明灭。
长长的栈桥尽处,渔船列在海面,安静地随波起伏。
海浪在不远处的沙洲上碎裂成白色的浪花,一道白线温柔地涌向岸边。蔡满心在松软的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来到海鲜大排档时已经微微出汗,额角鼻尖亮晶晶的。
何洛和章远已经等在店里,要了一斤芒果螺,鲜虾生蚝若干,又蒸了一条石斑。水槽里的螃蟹看起来很是硕大肥美,小伙计为难,说那是老板留给朋友们的。蔡满心失望地叹气,黑脸膛的成哥笑呵呵地安慰她,嘱咐店员:“是芳姐介绍过来的呢,就匀三只给他们吧。”
蔡满心心中愉悦,忍不住对何洛和章远二人说:“当初我要来,美国朋友说这儿民风淳朴,我爸妈偏偏不放心我自己来,说这儿走私猖獗,穷山恶水出刁民。”
她考虑到周围人多,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恰好有人经过,似乎是颇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蔡满心咂舌,只觉刚刚那人的目光扫过来,回头去望,对方已经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他走到沙滩上的长桌旁,已经有几个当地人聚在一起,他们互相拍着肩膀问好,在桌上摆了一排啤酒,蒸好的亮红色螃蟹堆在盆里,小山一样。
章远问何洛:“咱也整两瓶啤酒?”
何洛蹙眉:“啤酒海鲜,小心中风。”
章远向着邻桌努嘴。
蔡满心笑:“他们大概都免疫了吧。”
章远争不过两个女生,索性要了三只椰子。
邻桌的气氛很是热烈,似乎是某个旧友带着新婚的妻子自远方归来,不断听到大家劝酒的声音:“这杯老怪是一定要喝的,新媳妇也不能拦着。”
那边酒过三巡,这边蔡满心三人也吃饱喝足,打算结账。这时不知谁拿来两把吉他,被叫做老怪的男子接过一把,又将另一把递给身边的朋友。二人调弦正音,低声交谈了几句,琴声便行云流水地响起,是蝎子乐队的《》,二人齐声唱着:“I≈gt;at's≈gt;≈gt;
D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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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满心听得兴起,忍不住也跟着和了两句。
成哥听到,招手邀她过来,“小妹唱歌很好听啊,你学过声乐?”
“小时候参加过少儿合唱团。”
成哥笑,“选一首老歌,我们弹,你来唱,好不好?”
蔡满心点头,选了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悠扬的琴声中,低声唱道:“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真是个不错的歌手。”众人纷纷鼓掌。
“没想到你声音那么沉。”成哥问,“你多大,二十出头?”
“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蔡满心眨眼。
“哈,如果你老一些,我就会追你的。”成哥笑。
众人哗然:“成哥,好不容易贞姐刚刚回国了,你就在店里逗小姑娘?”
蔡满心笑:“多谢,没想到我还是小姑娘呢。”
她回到座位上,何洛探身问:“以前不是有个高年级师兄追你,总在咱们楼下弹吉他?”
蔡满心耸肩:“我顶看不惯那些男生,只会几个和弦,就来买弄骗女生。”说着她看看章远,又看看何洛,说,“你说是吧?”。
章远无辜地举手:“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真是半个和弦都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蔡满心笑:“你已经道行很高了,简直是男友标杆。”
“当初追你的奥利弗呢?”何洛问,“我见过,这个人挺好,会吹萨克斯,还为你学了《茉莉花》和《小河淌水》。”
蔡满心歪头:“不知道,在一起久了有些厌倦,没有你说的那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