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看着，无能为力。</P>
不久之后，在海魔一战中落下终生残疾的玄晖将府邸搬迁至海神川，他经常坐在轮椅上，沉默地看着大海，直到某天在院子午睡，再也没有醒来。</P>
第十年，已经退隐的朱武最后一次回到羲和城，他什么人也没有见，只是默默地站在这座他们携手创造的辉煌城市里，不知在怀念什么。</P>
那一瞬间，他有过冲出去再见一面的冲动，但理智阻止了他。</P>
他看着是最先去世的那个人，却在暗中送别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全部兄弟。</P>
一点一滴，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P>
可惜那些细碎的感情随着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五千年后他再次苏醒，心里却只记得白麟夺走了湘灵。</P>
是十六岁的少年背起他，救回了绛雪谷，一路陪伴他，辅佐他登上了皇座。</P>
是人到中年之后，仍然亲自为他去招摇山采药，将祖传的迷榖树枝违规赠予了外人。</P>
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以自己的身体为他消灭了恶灵，最终导致了过早的溘然长逝。</P>
而这些事情，直到现在他才慢慢清楚地回忆起来。</P>
一百年前，他的神志开始恢复，他看见了现在的白王。</P>
一个不算优秀，但也不算太差的白王。</P>
他无比失望，因为那个人身上看不到丝毫白麟的影子，有的只是为了家族利益，无止境地退步，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子和儿子。</P>
但他很快发现了唯一一个很像白麟的人，那是白王的嫡幼子，因为孪生的关系，被他送进了天枢阁。</P>
他本想好好培养这个人，谁料他竟然被高靖舒察觉到了反常。</P>
是烛台残影里湘灵的天魂给了高靖舒提示，时隔五千年，他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面对来自湘灵的敌意！</P>
他愤怒得想要直接杀了高靖舒，而那个人却被白涉水一个人杀上羲和城救走了。</P>
他没有去追，因为他从那个少年的身上清楚地看到了白麟的影子。</P>
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他找到了因为碎魂转命术化为荒魂的白涉水，用自己毕生所学为他重塑了躯体，把他做成了自己身边最特殊的一个傀儡。</P>
他在恨一个五千年前，曾不惜代价救过自己的人。</P>
魔会迷障人心，将仅有的情义全部化为恨，只有这样，才能逼他继续堕落。</P>
这样的恨越演越烈，直到二十年前再也无法忍耐，他以星吾皇帝的身份诛灭了白族，下令将招摇山内的太庙烧毁，而为他指明方向的，正是当年那一小截迷榖树枝。</P>
他看着传说中那棵迷榖树，用尽了一切方法也没能将它砍断，最后只能一把火，将整个太庙烧毁。</P>
迷榖树在大火中依然闪烁着静谧的白光，仿佛某种信念，屹立不倒。</P>
他终究是放弃了，他将白麟所赠的那段树枝扔回大火，从此再也没有踏足过招摇山。</P>
五千年前的一句戏言，以这种最可笑的方式一语成谶。</P>
他没有想到白麟会放弃了往生之路，强行留了自己的一抹残魂，五千年一直默默守护着湘灵的地魂不至于涣散。</P>
他更没有想到，自己和白麟之间还能再次相见。</P>
海神川一战，那个残魂按住他分身化相的瞬间，无人知晓那是怎么样一种汹涌的感情在涌动。</P>
也许他们是了解彼此的，在遥隔五千年的重逢之后，只是平静地对视着，连最后的恩断义绝都显得如此冷淡。</P>
——“星渊……你就是这么爱一个人的吗？不管不顾，自以为是地爱一个人吗？”</P>
——“星渊，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但凡她不是把我当成兄长，我都不会给你机会靠近她！”</P>
——“星渊，你真要从曾经的太阳，变成残暴的魔君吗？”</P>
——“星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十六岁那年，把你背回了绛雪谷吧。”</P>
当初的每个字，如今都像尖刀刺进心底，鲜血淋漓。</P>
他坐在大雪纷飞的雪月宫内，用力抬手按住了额头，似乎是想止住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情绪。</P>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有一滴久违的热泪，正在从眼角滴落，划过脸颊。</P>
是怀念故人，也是悲叹自己。</P>
不知过了多久，星渊起身回到房间，点起昏暗的烛火，看着床榻上依然昏睡不醒的女子。</P>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脸庞，终于俯身轻轻地亲吻了一下额头。</P>
他将手放在胸膛那个伤口处，只要他愿意，随便再杀几个人就能再次重塑傀儡的身体，但他只是以灵力稳定了伤势，然后叹了口气。</P>
“湘灵。”星渊低声道，“他说我去不了他所在的地方，真是遗憾……”</P>
湘灵的眼皮微微一动，似乎能听见他的呢喃自语。</P>
星渊笑了笑，抚摸着这张挚爱的脸，接道：“但你可以去他所在的地方……湘灵，我送你去他所在的地方，若有来世，他会爱你，护你，守你一生。”</P>
房间忽地吹来一阵凉风，吹动她散落的发梢。</P>
“最后陪我一段时间吧。”他挥袖又将烛火熄灭，在黑暗里低语，“我不会再为难你了，只希望你陪着我……直到最后，我想让你看到结局，看到我这一生，可悲又可笑的结局。”</P>
说完这句话，那颗魔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P>
星渊抬手按住自己的心脏，魔的力量不允许他退步。</P>
但他还是艰难地抬手，在耳畔无数尖锐的嘶吼阻止下，用白麟教过的法术形成一个牢固的白棺，将昏睡的湘灵保护起来。</P>
这是他此生最想保护的人，也是他此生伤害最深的人。</P>
最后一次……他想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