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屋子从外面看是栋典型的砖瓦长方体农家房,里面的前半部被隔成了三段,中间是所谓的堂屋,两边是卧房,后面是杂物间和厨房。</P>
房子里之前是经过简单的装修,有着浓浓的年代感,上方吊着石膏顶,地面铺着60规格已经出现松动的抛光砖,墙体是低廉的大白浆刷白,不少地方也开裂了,局部角落出现返潮湿的痕迹。</P>
不过整个屋子打扫得极为干净整洁,鼻子闻不到异味、肉眼不见污渍,手触不沾浮灰,生活用品虽多但摆放得整齐有序,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安心舒适的小家味道。</P>
一侧卧室的墙上挂有一个长方的白格牌匾,里面贴满了过塑的绒面相片纸,全是冯玉衡年轻时的单人照和她与孩子周义晨的合照。上面却没有一张老周的身影。</P>
第一次见到已经去世二十年的晨晨,那小巧稚嫩的脸以各种姿态依偎在冯玉衡的怀抱中,有呆萌的、撒娇的、欢笑的和噘嘴的,逗人怜爱。</P>
至于年轻的冯玉衡在相片中长发齐肩或束发高髻,不论是哪一张都定格住了她精细的五官、蕙质兰心的神韵,模样与姐姐冯玉冰相似之极,尤其是她搂着孩子,和孩子表情互动的脸无不透露出成熟女性的知性唯美。</P>
要说这张脸当年在云溪县颜值排行榜上占据花冠之位那也是名副其实的。</P>
光看相片史寥龙就能体会到老周对妻子在娱乐场所工作时所面临的压力与猜疑。</P>
“妈妈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有时候会摸摸这些以前的照片想象你小时候的样子,回忆妈妈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妈妈的样子变丑了——”</P>
冯玉衡扶着史寥龙的臂膀喃喃地没有说下去,特别讲到那个“丑”字的时候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无尽的默然。</P>
史寥龙瞅了一眼杵在一旁的老周,老周愧疚地埋着头沉默不语。</P>
从史寥龙出现的那一刻冯玉衡好像就忽略了老周的存在。</P>
“妈妈,”史寥龙说着一边握住她的手地“把头罩掀开吧,天气有点闷,你这样遮着脸会透不过气来。”</P>
他说后另只手准备去掀冯玉衡脸上蒙着的尼龙布,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来面对布后的这张脸。</P>
冯玉衡立即后退一步,用双手捂紧了脸上的布料:“不,不行的,晨晨,妈妈现在的样子很丑,你七岁那年在医院里被妈妈吓跑了,这一次妈妈不能再把你吓跑。”</P>
“妈妈,你本就是云溪最美的女人,在我心里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妈妈!”</P>
史寥龙语气坦然地上前一步,冯玉衡继续后退地:“不行的,不,不!”</P>
她几乎捂着面罩蹲下身来,头上的这块布如同她的遮羞布,是她的最后底线。</P>
老周的声音:“晨晨,你能回来你妈妈已经很开心了,这是二十年来我见过她最开心的一天。”</P>
史寥龙明白老周的意思,他把冯玉衡扶起来后说:“好吧,不揭,但是妈妈这件事得听我的。”</P>
老周见史寥龙去找来一把剪刀,然后在妻子布罩的鼻子部位小心翼翼地剪出两个小洞。</P>
史寥龙很是满意地:“看,这样吸气吐气会舒服点。”</P>
冯玉衡的腹部收缩,深呼吸了两次,开心地笑道:“嗯、嗯,真的不难受了,周建云你看,晨晨的这个方法好!”</P>
老周没有吭声,但老周已经热泪盈眶了。二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妻子笑,第一次听到妻子唤自己的名字。本来他还有些担心穿帮,现在看来妻子已经相信这个人是她的孩子。</P>
“晨晨你好好陪着妈妈说说话,我去塘里捞条鱼中午煎给你们吃。”</P>
老周说了声便走出屋子。老周不仅去捞鱼,还要去地里摘些蔬菜,记得冰箱里还有肉,今天要做顿好的,一来是犒劳这个史寥龙,二来也是让妻子吃得开心。</P>
老周忙得不亦乐乎,穿套鞋和尼龙服拿着漏网下塘里弄得浑身湿透,嫌鱼小了就放水再捞;菜地里老周佝着腰是挑了又挑,那些自种的大白菜、丝瓜和土豆得选长得最好的刨出起来。</P>
家里的“贵客”得招待好,“贵客”能让妻子开心就算再累老周也觉得值。</P>
自从自己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后,冯家起初是要把自己告上法庭的,但考虑到自己如果服刑冯玉衡往后的生活就成了大问题,而且晨晨已经死了,在法律上来讲这叫死无对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罪魁祸首就是他。</P>
余生赎罪,任劳任怨。他把县里的房子卖掉,以最低价在雨田村购入了这栋无人居住而且破败不堪的房子,简单的装修一番便和妻子住进来。</P>
这里的空气好,有地可以自己种菜,有塘可以养鱼,最主要的是这里人少,妻子可以出来在屋子周围透透气。乡下是唯一适合他们夫妻居住的地方。</P>
这么多年过去了,周、冯两家的长辈们先后过世,亲戚也不曾再来往,他犯下的弥天大错在漫长的岁月中被云溪县遗忘。</P>
不过在老周心里,妻子若在,他的罪过就在;妻若亡,他必亡。</P>
年龄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在菜地里摘菜时突然老毛病又来折腾人了。老周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胃部的痛疼让他面部痉挛,额头冒汗。他咬牙蹲地上不发出声音,只到有人靠近将一盒胃药递到他面前。</P>
冯玉冰站在他跟前说:“你还是应该去医院检查下,老吃止痛药也不行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