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六年,十一月九日的夜是那么的漫长。
就在张冲率两千突骑雪夜下朝歌,阵斩镇东将军张温的时候,远在淇水的汉军大营,一出大戏也落下了帷幕。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整夜在下。
淇水两岸周围三百里旷野,一片银白,掩盖了这白日的喧嚣。
战马嘶鸣声,人群的煊沸声统统消失了,一切就和天地原初的那样干净。
但只要看到汉军淇水大营的景象,就不会被这种万籁给迷惑。只因为此刻,不下数百人的甲士倒在大营的血泊中。
只有十来名军将模样的正披头散发,手拿断刃铁戟双目充血地看着外面一遭敌人。
这些敌人在这一夜前,还是他们的袍泽,但只一晚,一切都变了。
雪越下越大,不仅落满了在场这些人的甲衣,也渐渐掩盖着满地的尸首。
这副场景就宛如一副风景画,突然画动了。
困兽犹斗的甲士中,为首一个人,脸上被砍了一刀深深的伤口,他似野兽一般,以刀指着外围中的一个六尺军将,咆哮道:
「曹操,你要给那些清流做狗?你忘了你凭啥到的这个位置?」
没错,那六尺的军将就是曹操,此刻他神色复杂的看着被围的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宦官一党安插在河南汉军的故旧,其中为首的就是曹节的女婿冯芳。
就在这一夜,曹操和荀攸等人终于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他们以紧急军情的理由将众将召集到了大帐。然后,曹操等人图穷匕见,直接以汉室衰亡全赖宦官党徒败坏。
他们直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革新朝政,再肃皇道。
当时曹操刚说,大帐就大乱。
如赵融、冯芳等立马就起身要呵斥曹操的大逆不道。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对了,在场的校尉,除了孙坚已经带兵袭击邺城不在,其他校尉中,只有三人站了起来。
他赵融,冯芳还有一个是鲍鸿。而一直和他们同进同退的淳于琼这会自顾自的喝酒,竟然理都不理他们。
这些都让赵融内心狂跳。
站起来的有三位,坐着的有五位。除了那叛徒淳于琼外,皇甫郦、郑泰、张超也没站。
赵融是心思最巧的,他立马意识到这事情已经完蛋了。军中九校尉,要清君侧的就有五位,这背后一定不是曹操这样的人能完成的。
赵融突然哈哈一笑,揽着边上兀自发愣的鲍鸿,大笑道:
「如此盛事,如何能无我二人。融和老鲍早就看那些祸国的宦官们不顺了,恨不得手刃之。现在有曹校尉举事,如何不喜得发狂。」
说完,赵融就拉住还没反应过来的鲍鸿一起坐了下来。
见赵融如此乖觉,全场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冯芳脸上。
此时的冯芳气得发抖,他指着全场这些大逆不道,突然一脚踢开案几,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把衣刀就划开帐幕,奔了出去。
曹操等人大急,万万没想到这冯芳竟然随身就携带一把刀,本来入帐前这些人就被解了兵刃。
冯芳这边一跑,很快就遇上了他自己的扈兵。
这冯芳是个狠人,知道自己唯一的活路就是立马带兵绞杀这些乱党。于是,冯芳就带着二百多甲兵又杀回了大帐。
但荀攸早就在中军大帐中布下重兵,冯芳等人只是徒劳无功。
就这样,一通乱杀,冯芳等人就剩下了十几个人,而对面已经将他们围的水泄不通。
冯芳知道自己死定了,但最后,他还是不甘,问道:
「曹操,你到底是吃了什么***。你不知道你
父也是宦官党徒吗?你这边举清君侧,不光对国家不忠,还要对你父不孝。你这样不忠不孝的人,纵是一时苟且寄身于清流,那些人就真的会将你当成自己人吗?」
这番话,说的在场好些个校尉眼神闪烁。
有如郑泰的,显然是被戳中了心思。他确实对曹操起着这样的心思。这种能叛父的不孝人,如何能信?
还有如之前一直反复的赵融,他也紧盯着曹操。赵融倒是希望曹操能及时跳船,这样他就能带着鲍鸿也跟着跳反。
不是他赵融就这么墙头草,而是他看得分明。那就是他之前一直未被荀攸等人联络,实际上就已经被他们视为不被信任的了。
那这次兵变,他虽然靠着不要面皮及时跳船。但赵融知道,这次他就是不死,也会被剥夺兵权。而这个年代,没了兵权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所以,他赵融还是期冀曹操跳反的。
但可惜,赵融终究要失落了,只因这曹***他想得还要果决。
那边,当冯芳大吼出声的时候,曹操轻蔑一笑,他排开众人,走向前:
「没错,我曹操是父母所养,你说我是不孝之徒,我曹操说不出个话来。但我如何舍亲弃父?是因为我曹操是个禽兽吗?不,因为我曹操不仅是曹家子,更是汉室臣。而今,大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万千黎庶嗷嗷待哺,究其根本就是宦官一党。我可以爱我父,但谁爱汉室。我可以救你们,但谁救那万民?」
最后,曹操指着自己,掷地有声:
「所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就是说能评判我曹孟德的,只有历史,只有后人。而不是你们这些蝇营狗苟。」
说完这些,曹操摘下自己的幘头,放下了自己齐肩的断发。
他将幘头摆在地上,然后对着西面叩首,那是京都的方向。
叩罢,他对着西南方向大声吼道:
「国家,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舍孝就忠,非是忠你一人。而是忠这煌煌汉室,是这满天下人的秩序。今日,我曹操舍小忠,就大忠。」
曹操这边跪,那边许褚、夏侯渊等人也跟着跪倒。随后,众将纷纷对着西南方向跪倒,一时也也成了他们的誓师了。
那边,冯芳看到曹操的做派,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一把抹掉泪,对这曹操大声嘲讽:
「曹阿瞒啊,曹阿瞒。我本以为你是个人物。现在才知道你是如何的幼稚。你以为你是可以选的?你是谁,早在你出生就决定了。你不能选,就如我现在不能选。你以为给清流做狗,就是忠了?你以为这天下就是我们宦官一党祸害的?你以为这朝女干人都是我等?你今日杀尽了我们,明日汉室就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