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炮被点燃升起了袅袅的烟火,直上云霄。一直观察这边方向的袁绍看到了,随后哈哈大笑。而他一笑,左近的幕僚、军将们也都附和着笑着。此时,时间已经快到未时,袁绍一行人都还未用饭,早上那碗让袁绍吃香了的小米粥,这会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了。但就是这样,袁绍都没让人准备饭食,而他不吃,一众幕僚们也只能陪着他一起饿肚子。之前,泰山军布置在东北面的弩炮阵地,一直压着袁绍的中路本军打,不然占据着兵力优势的中路也不会扛不住兵线。所以,袁绍就让帐下一员悍将带着三百突骑去袭击那处弩炮阵地,此刻见那里果然烧起了浓烟,他也就以为是部下们行动成功了。而一旦松懈下来,袁绍立即就感觉到饥肠辘辘,于是他大笑一声,对帷帐外的赤心队吩咐道:“将食物都端上来,就在帷幕里用饭。”而话音刚落,帐外就进来了十几个身着绛红色军衣的赤心队武士,他们人手端着一盆羊肉,端到了帐内每个人面前。实际上,袁绍的内厨早就炖好了这些羊肉,只是因为袁绍一直不吩咐,所以才一直放在灶头上保温。袁绍的内厨是一群汝南厨子,有三个大厨,十位帮厨,都是世代服务于袁家的,所以纵然是战场环境有限,他们依然尽可能的整出美味来。就现在这炖的羊肉,不光炖得稀烂,随便一拉就能脱骨,肉质肥美多汁,又因为加上了些许特别昂贵的香料,所以一点也没有腥膻味。所以,当炖肉放在众人面前时,就是矜持如许攸的,都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不是他们不体面,而是袁绍让他们大早上就喝一口水米粥,属实是过分了。因为心情好,袁绍胃口大开,先是抱着汤猛吸了一口,随后用手抓着羊排,开始咀嚼。这边袁绍开始了,其他一众谋臣军将也开始风卷残云起来。战场战机瞬息万变,也用不着在乎吃相礼仪了。而这瞬变,眨眼间就到了。先是许攸喝了一口汤时,不经意地看向了那边的黑烟,而越看其人眉头越皱,终于最后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开口就是:“主公,这黑烟看得怕是不对吧,敌军弩炮阵地至少得百余架次吧,如果那等规模的木头被烧了,燃起来的黑烟绝不是这点,我们得让赤心队再去前线看一下。”说真的,这番话真的是违背许攸的原则了,因为在他的行事风格中,这种报忧的,尤其是袁绍刚刚还大喜就报忧的事情,许攸是决然不会做的。但这一场大战,许攸是深知道他们是输不起的。如果说那些颍川士还能依靠家族传承在新朝立足的话,那他许攸只能依靠袁绍。那边,袁绍听了这话时,嘴里正嚼着一块羊肋排,整个人明显顿了一下,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烧起的黑烟,然后将肉扔到了盘子上,最后淡淡的对外面的赤心队说道:“去一人到阵前,看那边怎么回事。”之后,袁绍就坐在马扎上,什么话也不说,肉也不吃了。而大伙看到这样子,也只能默默的将眼前的羊肉推开,一同等候。不过在他们的心中,却没有对许攸有埋怨的,因为他们知道许攸可能说的是对的。袁绍同样焦躁,在等的时候甚至连马扎都坐不住了,时不时站起来咂嘴。他出门宫门,这种行为是决然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的,但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很快,赤心队就回来了,他们将之前阵前发生的都说了,尤其是连最后突击的江淮骑从在阵前投降的事情也说了。此刻,袁绍整个脸都是涨红着,他弯腰一把扫掉了案几上的羊肉,接着一脚将案几踹飞,在那大骂:“赵霈真的是个废物,李通更是废物,你们都是一群废物。”此刻的袁绍整个人都狂暴了,他一边踢飞自己能看到的一切,一边用最恶毒和最不体面的话咒骂着那些军将。甚至他骂赵霈还要骂得更多一点,此人就是之前奉袁绍军命组织骑队去袭击弩炮阵地的骑将,他怨恨于赵霈让自己丢了大丑。随着袁绍的发泄,帷幕中坐着的军将各个静若寒蝉,他们都低着头,除了少数几个默默将羊肉挪到身后的,其他都不敢出大气。很快,袁绍发泄完了,在一片狼藉中委顿的坐在马扎上,看了一圈低垂下的脑袋,这一刻,他有点慌了。虽然现在前线的各项消息都没有汇总过来,但只是目前的情报就知道,现在他们已经处在劣势了。他心忧的是下面的这些军将们是没尽力啊,怕是有了别的心思,不然敌军的人数只是自己的一半,怎么可能打成这样?这一刻,袁绍还在单纯的以为他是优势的一方呢。其实也不怪人家单纯,袁绍自己的经历就是这样的,靠着优势兵力,雄厚的家底,政治优势,所攻无有不破。这个时候,袁绍忽然感叹了一句,他不应该将本阵放在坡后的,虽然安全了,但对于前线各阵的情况却反应迟钝。此时前方战线东西十余里,他根本不可能指挥什么,只能由各军军将们自己临机应变。有限的下令,还是之前让西面的淳于琼调度一个军过来作为预备。此时的袁绍并不知道,正是他的那个命令,引起了西线的雪崩。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前方主持中军军事的邯郸商亲自纵马奔了过来,他直接闯入袁绍的军帐内,看到满地狼藉后,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然后才硬着头皮对袁绍道:“主公,刚刚袁术自己一个人单骑入军,说西线战场已经支撑不住了。”袁绍的脸一下子白了,他甚至脑子一片空白都没有回邯郸商的话。这个时候,许攸一脑门的汗,抓住邯郸商的袖子,呵问:“怎么会这样?西线我军比对面足足多了四个军,他们怎么可能会崩呢?”邯郸商脑门也在滴汗,作为前线统兵大将,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西线土崩意味着什么。扯着干涩的喉咙,邯郸商嘶哑的说道:“那里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清,但目前就只有淳于琼和纪灵的两支部队在支撑,所以混乱目前还局限在西线,可再晚就不知道了。”其实邯郸商最后一句话就是在暗示许攸,让他劝说袁绍早做打算。许攸如梦初醒,转头就要劝袁绍走,可话还没张口,袁绍猛然站了起来,他赤红着双眼,对在场的所有军将大喊:“现在到了全体诸公亲自出马的时候了,这一次我们主攻正面。向前,向前,向前!”最后,袁绍还嘶吼一句:“此战,诸公与我当死在阵前,谁敢退一步,某就要谁的命。”诸将齐齐起身,对袁绍唱喏,之后就出帐部属所属的部曲,准备与袁绍一同出击。但就在这个时候,许攸忽然跳了出来,对在场的军将们告诫道:“你们回各部后,刚刚发生的事情一句不得多说,就告诉部下们,两翼已经取得大胜,正要我中军一锤定音。”众军将当然明白许攸的意思,虽然脸色难看,但依旧点头遵令了。而在众将陆续退走后,邯郸商也对袁绍和许攸等人颔首,随后就赶回中军继续主持战事了,现在袁绍的直属帐下军要出动,他要提前赶到战场为他们留出通道。等邯郸商一走,许攸眼神复杂的看着袁绍,他知道袁绍刚刚的选择不能说是错的,因为在这般混乱的战场,主帅如果能出现在战场的第一线,那对于己方吏士们是一种莫大的提振。可这也是一步险棋,因为一旦袁绍的旌旗由后方移动到前线,那袁绍就再也不能走了,因为那时候全军都能看到,一旦袁绍跑了,整条战线必然全部土崩。当然,一旦袁绍的旌旗出现在前线,不用说,那些泰山军必然会猛攻这边。到时候,袁绍承受的压力也就大了。如果是过去,许攸会是认为袁绍有着公卿子弟们少有的英雄气,为了赢,不惜性命。但这一次,许攸看着赤红双眼的袁绍,怎么都感觉他就如同输掉一切的赌徒。他在内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对袁绍道:“主公,咱们也出发吧。”袁绍嗯了声,然后迟疑的问了一句:“也不知道,鞠义现在如何了?”许攸愣住了,随后摇了摇头,就跟在袁绍后面,出了帷幕。在外面,赤心队武士们已经高举着袁绍的旌旗等候在那里,还有一架肩舆停在那里,等候袁绍上来。但袁绍并没有选择乘坐更舒服的肩舆,而是翻身上马,然后在众武士们的簇拥下,高呼着出击号子,沿着行军道开始奔跑。在路上,驻扎在本阵附近的营头开始陆续汇合进来,他们在前头那面“金穗标”旗帜的引领下,士气高昂的赶赴前线。而他们则并不包括那些深知内情的帐下将们,这些人恐怕是明白,这一次真的是要共赴黄泉了。……在距离战场三四里外的后营,不断有受伤的袁军吏士被送到这里来治疗。这会,几个衣袍散乱的军吏架着一个受伤昏迷的军将退了下来,他们一过来就大吼:“人呢,赶紧来医将,快来救我家郎君。”其中一个在看到一名正在给伤员裹伤的医匠,更是直接上去,一把就将他拎了过来。被拉过来的医匠正要发脾气,可在看到这群头裹着黄巾的武士,胆气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他知道这群人是左护军的黄巾残党,最是蛮横。于是,医匠只能老实就范,可在看到那受伤的军将后,他整个人一惊,忍不住道:“这是周军主?”没错,眼前昏迷受伤的正是左护军左军主将周斐。这名医匠之所以认识周斐,就是因为他受过周家的恩惠,所以此人还算是周家的半个门客呢。于是,医匠赶忙吆喝手下们清出一片地方,先给周斐治疗。只是此人并没有看见,那些黄巾军将在将周斐送到后,并没有直接回前线,而是在一个雄壮的武士的带领下,七拐八绕的走到一处军帐。这些人被帐外牙兵认出后,就带着入帐了,而里面,已经有十余名军将盘腿坐着小声的商量着事情。如果袁绍这个时候在场的话,就会赫然看见这群人中被围在正中间的正是韩馥。那个被袁绍嘲笑为只能帐下跳舞的韩馥。那些个黄巾将入内后,和在场的大伙颔了颔首,就找一块空地也盘坐着。因为商量的事情过于机密,韩馥的军帐是那种全封闭的,甚至连烛火都没有点,这会帐内一片昏暗。也是在这昏暗中,韩馥开口问那个打头的黄巾军将:“裴大,现在前线是个什么情况。”没错,这个裴大正是黄巾残将裴元绍,因为缺乏海制品,裴元绍在这个昏暗的环境下是看不清的,他只能就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道:“袁军完了。”然后他就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和在场这些叛党说了。没错,包括韩馥在内,这个军帐内的所有人都是叛党。他们或不满于袁绍,或知机的判断出泰山军才是定鼎天下之人,想要在最后一刻换船。而凑巧的是,当时巡查的苏飞在死人堆里救出了一名泰山军军将,此人竟然还是大桑里张氏的族人,是泰山军体系中妥妥的核心。于是,一股暗流就在袁绍军中蔓延,先是只有苏飞等有限的低级武吏加入,后来等韩馥也主动靠过来后,这股反乱势力也正式成了气候。至少从目前在场军吏来看,反叛方至少在后方是占有绝对数量的。而韩馥就是这伙人的领头,因为当年韩攸的事情,整个韩氏被袁绍打压,有些族人选择了隐忍,而韩馥却选择反抗。不是韩馥有多烈性,实在是袁绍太侮辱人了。他竟然让一个骄傲的王族子弟,在众人面前跳舞,这是何等的羞辱?但即便组织起了这样一支反叛力量,韩馥的心中依旧是对起事是犹豫的,在他的心中,他也不大认为泰山军能赢。所以在后方,韩馥心中是颇为煎熬的。直到裴元绍送来了准确的战场情报,他才终于放下了心。之后,韩馥又和一众人商量了起事时间,浑然没有在意到,在他的身后,他的儿子韩让则思绪万千:“也不知道阿焘还活着不。这个时候,家乡的桃花也快凋完了吧。再不回去,就要错过今年的桃花酿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