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前殿。年轻的小皇帝威严的看着下方的朝臣,看着下方董卓空缺的地方,心里一片阴霾。刘协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是糟透了,尤其是和他的父皇一比,更是命苦。父皇整天都是玩乐,朝野事也不管,虽然最后弄出了个黄巾起义,但到底是做了二十年的富贵天子。而他刘协呢?年纪轻轻就要奋斗,而越是奋斗,这局面却越发艰辛。他本来以为自己勤于政事,将关西国力恢复的不错,但五月和泰山军的一场大战却直接扒掉了关西的华丽外衣,露出了它孱弱的身子。原以为那一场大战最大的损失就是刘皇叔,但谁能想到,最大的危机却会在这个时候爆发呢?不,这两者应该是影响的,如果皇叔犹在,这董胖子还能敢这样肆意妄为?他竟然敢求封秦王?他怎么敢的?其实刘协一直对董卓都抱有警惕,即便其人的确对他统御关西有着至关重要的帮助,但不可否认的是,董卓越发有权倾朝野的迹象了。在本年初,当时为了彻底平定凉州的叛乱,当时董卓亲自出兵坐镇西线。虽然董卓的队伍在行进到陈仓就停了下来,因为当时牛辅等平叛军将在凉州系土豪的帮助下,终于平定了叛乱。虽然叛乱并不是董卓亲自平定的,但他还是以此功劳让朝廷给他安排大捷仪式。而当董卓携平叛之功回到朝廷后,很快就以政出多头而不能应对乱局的名义,将朝廷的三公职位废除,而将当年的丞相一位又搬了出来。而丞相的人选还是他董卓。太师和丞相在汉的法理下可不是一回事。太师也就是皇帝的老师,其实更多的是荣誉衔,属于内朝官。但丞相可是百僚之首,是帮助天下协理阴阳的外朝领袖。可以说,谁能做丞相,谁就能将外朝控制在手里。而不仅如此,董卓还提名李儒做了尚书令。尚书令是中朝领袖,可以说董卓如是丞相,李儒如是尚书令,那董卓就机会彻底控制住整个朝廷,再加上其人在军方的势力,易代天子也不过就是反掌之间。所以刘协肯定是不愿意的。但当时支持刘协的重要大臣刘备被董卓支到了益州平叛,朝廷和军方都没有能抗衡刘协的人。在刘协表达不同意后,董氏一派的人就开始停摆朝政,最后逼得刘协不得不同意了。但刘协内心中还是有一丝幻觉的,那就是从今年开春以来董卓的身体就不好,那一次去陈仓都是拖着病体的,回来后更是不上朝政了。刘协经过这么多年的权力厮杀,知道一个健康的身体是权力的必要条件,如果身体不好,就是天子的意志都不能出身边,更何况是董卓呢?所以刘协看董卓已经病到不能上朝了,那就是做了丞相也没办法制衡自己,而他则可以利用董卓重病的机会,不断拉拢他的政治党羽。而且就是退一步来讲,他刘协又着急什么呢?自己年纪正好,就是靠熬都能熬死董卓。到时候,董卓一死,这关西朝廷就只剩下自己一个声音。也正是做此想,刘协才答应了董卓的条件。可刘协哪里知道,几乎所有老道的政治家都会一招,那就是装病。本以为病入膏肓的董卓,在被表为丞相的当天就入殿主持朝议了。不仅如此,他还按照汉家制度,开始组建自己丞相府的班子。他以太师府司马刘靖为丞相西曹掾,以南阳何颙为丞相东曹掾,以田景为主簿,以皇甫嵩之子皇甫坚寿为法曹议令史,以王曜为文学掾。刘协在看到这几个名单,大惊失色,为何?刘靖、田景二人也倒是算了,因为这两人本就是董卓的私人,此前就是太师府的掾吏。但何颙、皇甫坚寿、王曜三人却完全不同。这三份分别代表了士林、军方、政坛三个方面。何颙自不用谈,他是党人当中的元老,原先和董卓八竿子打不着的对象,唯一的联系可能就是都是袁家的门生故吏。但现在何颙加入了丞相府,这就说明关西剩下的党人势力已经投靠了董卓。虽然关西境内党人的力量并没有多强,但这些人却把持着清议,可以在野对朝廷的政策和人事造成舆论影响。讲个大不忍言的事情,一旦董卓有个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那这些人也可以为董卓鼓吹,可以说是大大的不妙。而另一个叫王曜的,虽然不出名,但他是前朝老太尉刘宽的学生。朝中刘宽的门生和故吏占据着不少位置,王曜进入丞相府,不能不让刘协怀疑,刘宽一系的朝臣是不是投靠了董卓。但如果说何颙、王曜还只是让刘协惊异,那皇甫坚寿出现在丞相府,就是让刘协肝胆都要颤一下。他是皇甫嵩的儿子,在其父被关东冤杀后,单车携带家眷跑到了关西。虽然在两京分立中,皇甫嵩是倒向了关东那一边,但皇甫家作为关西一等一的将门,其实力和威望都是很强的,在军中依旧有不少皇甫家的旧部。而董卓与皇甫嵩不对付,但和他的儿子皇甫坚寿关系很好,所以在皇甫坚寿跑到关西后,董卓还让其统合了一批皇甫家的旧部,又在军中立了一支旗。而之后关东因内部倾轧严重,尤其是甘露之变后,不少皇甫嵩的旧部也从关东跑到关西来投奔。董卓都将这些人安排到了皇甫坚寿的麾下。但当时皇甫坚寿却不能说就是董卓的人了,本来他就和刘备的关系很好,其人又深受其父的影响,忠君是他们皇甫家的信条,所以也一直算是支持刘协的一派军队力量。但现在这股军方力量竟然投靠了董卓,这不能不让刘协惊骇欲死。在军队的影响力再受重挫,刘协一点也不敢妄动,在朝会上就开始装起了榆木雕像。凡董卓说的都是对的,凡董卓做的,都要坚持推行。见刘协这般配合,董卓并没有采取更加过分的行动,只是给自己几个侄子和侄女封侯封君,甚至还在襁褓中的孙子都加了食邑。之后,董卓在朝临政,倒真的做了不少丞相该做事。劝农桑、修直道、缮沟渠,整经备武,以讨不服。比如在刘备平益州的时候,让李傕从武都直袭成都就是董卓的手笔。且不说这背后抢夺军功的深意外,单从军事角度,这无疑是相当精彩的军事行动。也因此,等平定益州乱后,董卓又因此功而被赏赐了三项特权。分别是朝拜时司仪唱礼不直呼其姓名、上朝时不必像其他大臣一样小步快走,同时可以带剑穿鞋这三项权利,是与前汉萧何一样的礼遇。可以说董卓的确是实打实的立下大功,但也是实打实的权倾朝野的。本来刘协都已经绝望地要做一个傀儡了,但谁知道老天又一次照顾刘姓子孙。那就是董卓身体原来真的要不行了,而这一次真的不是在演。但刘协却怎么也想不到,正是董卓身体走到了最后关头,他才终于提出了要封王!在前日李儒上表的时候,其人言语间就表露出这所谓的封王其实是对董卓将死的慰藉。反正董卓都要死了,临死前封个王,也算是对董系一派的安慰吧。李儒话说得好听,但刘协敏锐的意识到不能答应。之后他争取了两天时间,和自己的心腹士孙瑞、赵温二人商议。两人都是富余政治斗争的老臣了,一下子就看出了李儒的上表的目的。那就是为董卓的弟弟、侄子和女婿铺路。因为随着李儒请封秦王表之外,还有一条给董卓请的封国。这所谓的封国正是大九州的雍州之地。众所周知,大汉天下有十四个州,但在大禹划定的天下中,其实是大九州。而这雍州就是司、凉二州。是的,这董卓要封秦王,竟然一下子就想要走司、凉二州作为封国,那最后天子还能剩下什么?就连益州现在也是李傕这些人的地盘,换言之,一旦答应董卓,那他刘协真就是一个名义的天子了。虽然现在的情况也确实如此,但实际是这样,就更不能让名分也给出去。所以,君臣三人仔细想了一遍,终究让他们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就是董卓的弟弟董旻,那个在大乱中护着自己的奉车都尉。……此时,大殿内,董系大臣们已经全部到场了。因为董卓不在,这些人颇为放肆,就在大殿内随意走动,言谈无忌,全然没有将天子放在眼里。最后还是李儒看不下去,才出言呵斥这些粗汉,让他们保持安静。等前殿陆续安静下来,该走的朝议就开始了。其实这一次大朝在关西也是非常罕见的。在最乱的那几年,无论是先帝还是现在的小皇帝,都是每日具体点名召见三公九卿,然后具体事情具体决断。像现在这么这般将人叫来得这么齐的,还是第一次。但大伙都知道原由,看来陛下终于还是扛不住董卓那些人的压力,真就要给董卓封王了。想到这里,一些依旧忠诚于大汉的朝臣们黯然神伤。果然,不用边上小黄门说话,陛阶下的李儒出列奏表。他直视上面的刘协,见他脸色平静,虽然讶异,但还是朗声说道:“当初先帝西奔,海内沸腾,天下变民四起,人心几不属汉。而当时,是丞相于河东挡住了乱军。继后,先帝驾崩,宫内府内相争,长安一日三惊,也是丞相临危受命,长驱入京,扶保汉室。”“此两大功,只一个放在他人头上,就是封侯之功了。而丞相呢?之后又略定不顺,征讨不忠,如此大功,大恩,封王之赏本就应当,更不用说丞相病笃,此生所愿不过如此。请陛下恩准?”如同是说好的一样,随着李儒这一句话,背后齐刷刷的大臣们出列附和,其人数占据了前殿里的一大部分。剩下的一些人,本来也想出列的,但看到前头的赵温看过来的眼神,整个人就僵在那不动了。那副想迈又不敢迈的样子,颇为滑稽。今日,离庚子年元旦,只有七日。但这一番唱表,上头的刘协还是不动声色,完全不接话。但其实李儒到这个时候,已经不用管什么刘协同意不同意了,他只是当这一次是走个过场。实际上,他这次正好是要讨论,那就是给董卓加封秦王的流程该怎么走。这并不是李儒不学无术,而是大汉除了在前汉时期封了异姓八王,和吕氏兄弟之外,之后就再没有封过异姓王了。所以该给异姓封王到底是个什么流程,天下能知道的也就是那些钻研古籍的人才知道。所以,不用上面刘协说话,李儒就越俎代庖的面向全体朝臣:“只是封王之事重大,兹由卿等商议,应如何封之。”李儒这时候是真的什么话都敢说了,那句卿等也是他能讲的?一些朝臣偷偷的看向刘协,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对李儒的僭越无动于衷了。如此,一些摇摆的朝臣再一次倾斜了他们心头的天平。其实在小皇帝准备的时候,李儒也在准备。就在他这话落下后,当即就有人出列给了“答案”:“昔周天子封诸侯,谓之锡命。受封诸侯当于黄土之上,接天子册命,受九锡,得爵王之土也。”这句话其实暴露了董系一派的共识,那就是要把刘协当成虚天子,实权尽归秦王。从王莽当年故事来看,董卓真的还是够意思的,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做大汉天子下的秦王吧。但现场是什么状况呢?只四个字:“缄默无言”!而打破沉默的,就是外朝帝党的领袖,赵温。他没有让他的门生出头说话,而是直接站出来说道:“夫受九锡,广开土宇,周公其人也。汉封八王,与高祖俱起布衣,创定王业,其功至大,董卓何可比之?”赵温直呼董卓其名,让李儒脸色非常难看。于是他手往下一压,背后一个粗豪的武士直接冲了出来。他拽住赵温的袖子,一把就将他拉到了过道,然后对着赵温的肚子就是一脚,只把老头踹得砸在了地上。此人当众揍完赵温后,扭头就狰狞得看向众胆寒的朝臣,骂道:“无我家丞相在,尔等早就不知道死求在哪了,还能在这里指三道四?”“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整个前殿雅雀无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