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姑在上！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这乞丐是自知后果，也借了的钱啊！”</P>
寻远道姑却是不停，气息一凝便要绞杀这福家公子。</P>
却手腕，被冰凉的手掌握住。</P>
陈远气息萎靡，低声道：</P>
“算了吧……白纸黑字……杀了他，我与李兄也无法在福安活下去了……”</P>
寻远道姑眼眶瞬间红了，她微微颤着身子，眼泪滑至嘴角，哽咽说道：</P>
“陈哥，究竟发生了什么？”</P>
陈远灰黑浑浊的眸子望着天，头上白发一根根铺开。</P>
“妮子，哪里有什么陈哥……”</P>
“一个可悲的赌鬼罢了。”</P>
“你走吧。”</P>
寻远道姑忍着苦痛离开。</P>
福家小公子心惊保住了性命，便忙忙跑回了钱庄，再不敢来桥洞。</P>
第九年。</P>
陈远与李屠户，依旧是桥洞下相依为命的两人。</P>
唯一多的，便是深夜里，有一只人形染鬼，自李屠户身体里爬出，与二人同坐一起。</P>
祂的嘴里，永远只有三个字。</P>
“不要回。”</P>
第十年。</P>
第十一年，第十二年，第十三年……</P>
李屠户今年六十一，勉强做起了老本生意。</P>
只是现在他早就力不从心了，杀猪也按不住猪头，只能依着陈远帮忙。</P>
这一窝子猪仔，是道观送来的，说是慰问。</P>
养了大，便能对付些基本生计了。</P>
虽侵蚀李屠户的染鬼似乎并无什么大动作，但对李屠户生命养分的汲取，却是非常之快。</P>
如今只有六十一岁的李屠户，却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那般枯槁。</P>
他耳背目不明，牙齿也掉了甚多。</P>
陈远亦是饱经风霜，满脸褶子，是一点瞧不出来当年模样了。</P>
他老了。</P>
似乎不再长生。</P>
第十五年。</P>
李屠户六十四岁。</P>
二人攒了些积蓄，重新将那小院买了回来。</P>
陈远如今有了活计，是在道观里做杂役。</P>
也不忙，扫扫落叶而已。</P>
道观里的人都良善，见了陈远，也都叫一句“陈叔叔”。</P>
李屠户身子已到了燃尽之时。</P>
蜡烛烧干了，就剩下一丝飘摇的火面，风一吹，也就淅淅索索灭了。</P>
他拿着所有的钱，去了郡西边，打了口棺材。</P>
拉回家以后，却发现棺材短了一截。</P>
李屠户丈量一下，差不多是一脚位置。</P>
躺在棺材里，吊着最后几口气，用着握了一辈子的刮骨刀，朝着脚腕砍去。</P>
吧嗒。</P>
两只血淋淋的断脚掉在了棺材外。</P>
李屠户也心满意足地躺了进去。</P>
正在道观打盹的陈远，似乎感应到什么，忙忙回了小院，便看到如此一幕。</P>
他哆嗦着下巴，慢慢走至了那口老棺跟前。</P>
李屠户苍老的脸，泛黄的眼珠子，褶子堆在一起，对着他笑。</P>
“陈老弟啊……”</P>
李屠户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陈远脸颊。</P>
“你不再年轻了……”</P>
陈远哆嗦着下巴，眼神开始失焦，他看不清眼前人了。</P>
“老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赛过金钱豹，六十是穿山甲，七十是独角兽，到了八十……那就是窜地龙了，嘿嘿…陈老弟啊，你这辈子，怕是已经窜过好多地龙了吧？”</P>
“我老李今年六十四了，我现在是穿山甲，骑着独角兽，谁人能敌！哈哈……”</P>
“陈兄弟，你…”</P>
“快乐吗？”</P>
陈远耳朵嗡鸣着，但仍旧点头。</P>
“快乐，那便好哇……人一生，不就图一乐吗？”</P>
李屠户低低笑了起来，断脚处的血，也已然流干。</P>
“咱哥俩……相依为命，好的很，只可惜，只能下辈子再做兄弟了。”</P>
“陈兄弟啊，我是命苦人，这辈子算了，下辈子……”</P>
“阎王爷给我投个好胎呗？”</P>
“哈哈……”</P>
“陈兄弟，我想抽烟，我想要我的烟斗，你能帮我…帮我拿回来吗？”</P>
轰——</P>
陈远气息陡然一变。</P>
却似蛰伏地龙，冲天而起，福安天色昏暗下来，黑云密布。</P>
陈远瞬息至那福家宅邸，雷霆一掌，打碎了院墙及所有。</P>
从呆愣的福家老家主手里，取过了那金丝烟斗。</P>
又瞬息回了小院。</P>
陈远轻轻将烟斗放进了棺材。</P>
李屠户已经闭上了眼。</P>
陈远满脸是泪。</P>
耳边不断嗡鸣，回响。</P>
“陈兄弟，咱这一走真的行吗？你说带着我会遇着龙凤的，是真是假？”</P>
“你若信我，我便是龙凤。”</P>
“诶？”</P>
……</P>
“陈兄弟，咱拜了把子，就是亲兄弟了！”</P>
“还有胡妹子，咱仨一起，浪迹天涯，好不自在！”</P>
……</P>
“陈兄弟，你快乐吗？”</P>
……</P>
雷云卷，却起了风，落了雪。</P>
盖住那口棺材，也埋葬了陈远。</P>
红尘劫，最后一道，便于此刻渡过。</P>
三十年光阴。</P>
却比千年漫长。</P>
“长生于我何有哉，不过又入樊笼尔，不若只此好友，对弈共樽，良缘嘉侣，人间携手，风光甲子，归尘于土。”</P>
陈远低声开口，身后星环已铸。</P>
此是，踏入环星。</P>
“但问道谋世之心终难改，长生，红尘，七情，六欲，我终不得沉沦。”</P>
陈远肌肤渐恢复至曾经，衣衫又变得完整，白素，胸间绣着一瓣桃花。</P>
白发简单竖起，又归当年模样。</P>
嘣——</P>
天地间似乎崩裂。</P>
北极之天际，忽有黑气弥天，染天浊地，遁天妄行。</P>
蚀渊，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