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人,总更容易看到谎言。</P>
陈老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往前走,只走到路边的一张小石凳上坐了,对着庆山招招手,“过来坐。”</P>
庆山依言过去,规规矩矩坐着,目不斜视,脊背笔直,双手搁在膝上,像个训练有素的将士,亦或……一个刻板木讷的牵线木偶。</P>
“庆山。”陈老低着头,弯着腰,低声唤他,“你的经历,也委实不同于寻常人。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只是,又觉得开口总是唐突。今日便借此机会吧……你……可有父兄亲族?”</P>
“……有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小,不记得许多事。我只记得家里孩子多,养不活。我天生不爱笑,总喜欢一个人发呆,大约是不喜欢我,于是,他把我卖了。”</P>
陈老搓了搓手上干掉的泥巴,哑着声音半晌才问道,“恨、恨吗?”</P>
“恨过。”相比于对方的小心翼翼,庆山素来都是直白到有一说一的,“我接了第一个单子,终于可以从那个地方出来以后,我就去找了他们。只是……整个村子已经没了,大约是天灾。”</P>
陈老点点头,每年总会有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整个儿消失在时光的洪流里,甚至可能没有人知道他们存在过。相比之下,像瀛州这样年年洪涝、年年拨款的还是幸运的。</P>
“也许还活着,也许已经死了。我当时还小,本就记不大清他们的模样,何况这些年过去了,即便他们站在我面前也认不出来,便只当他们死了吧。”庆山的目光落在陈老手中带着泥的小铲子上,他到底没有告诉陈老,当年他是去杀人的。</P>
恨意在暗无天日的训练里达到了顶点,急需一个宣泄爆发的突破口,鲜血和死亡成了那个时候的自己最好的发泄方式。</P>
这些过去他从未说过,同上官楚也没有说过,陈老是第一个,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说完之后也没有觉得更轻松、或者更沉重一些。</P>
“我也恨过。”陈老愈发地低了头,手中铲子无意识拨弄着脚下的草地,笑笑,笑意森凉,“甚至……在遇到姬老夫人之前,我甚至想着,毒医不分家,我医术那么好,若是我改成研究毒药,是不是就能治出这天下间无人能解的毒药,是不是……是不是就能……”</P>
“那段时间,我就像是被一只被关在小笼子的猛兽,暴躁、郁卒,觉得全天下的人只有自己最惨,只有自己一无所有、满身是伤,只有自己一腔抱负无处施展。”</P>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P>
那段时间的自己,成了如今的自己想起来都害怕的样子,像是被恶魔附身了一般,也是这些年午夜梦回之际令自己辗转反侧的梦魇。他不敢说,不敢对无盐说,不敢对老夫人说,不敢对任何一个站在太阳底下都明朗好看的人说。</P>
没想到,这会儿倒是轻易说出了口。</P>
他低着头笑笑,兴许是……觉得找到了同类吧。大家都有过那么一段阴暗晦涩的过往,彼此之间便能多多少少互相理解一些吧,陈老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