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点了灯,晚风徐徐间,光影摇曳打在窗户纸上。老夫人目光落在干净的青石砖上,寻思着孩子长大了的确是一件令人觉得欣慰的事情,你不用再替他担忧,担忧他的冷暖、担忧他的安全、担忧他的生活琐碎,可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都使着心眼子旁敲侧击的样子,却又如何都高兴不起来。</P>
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呢?</P>
若是不能敞开了说的话,那试探的背后,怕是令人心寒的真相吧?老夫人低眉轻笑,笑意苦涩,半晌,她缓缓闭着眼睛靠向椅背,轻笑着问白行,“那你呢?怎么就长不大呢?”捧着酱肘子啃的样子,多少年来还是如出一辙……等等,酱肘子?</P>
白老夫人倏地一巴掌朝后拍去,“你个死孩子!刚吃了酱肘子的手就抹我衣裳上了!我这身衣裳还是新做的呢!”</P>
猝然之下的一巴掌,力道挺大的,白行躲闪不及,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他一边擦着手背一边“嘿嘿”地笑,端起老夫人身边的茶盏就着里头的凉茶一饮而尽,嘴里的药味淡了些,他摆摆手,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了顿,转身咧嘴一笑,笑容恣意风流,他说,“您又怎知我不曾变过?”</P>
他说,“我日日在您跟前陪着,每一天都有一点点细微的变化,您难以察觉,甚至觉得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可兄长难得来一趟,您对他的印象还在上回见面时,自然会惊讶于他突然变了……但这些变化,也不是一觉睡醒突然发生的,不是吗?人嘛,总是要变的,兄长在变,我在变,您不是也和曾经不同了吗?”</P>
老夫人抬头看去,少年郎站在门口转身看过来,身姿挺拔,容色俊朗,眉眼之间依稀还有孩童模样,却又有些不同,神韵、眼神,机灵劲儿是一样的,只是懵懂不复。她吃惊于对方的话,微微睁大了眼……</P>
“您呐,就是太操心。他是郡王,他要变、变成什么模样,您真以为自己能左右得了?换句话说,他若是不变,还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跟小爷我抢酱肘子吃、抢不过还要哭鼻子的小屁孩,您觉得……这郡王之位,他真能坐得稳?难道还要靠您一把年纪拄着拐杖去保护他?哦,您要说,白家能护他……可谁来护白家呢?”黯淡的光线里,少年的眼睛却很亮,眼底映着屋内烛火摇曳,似黑暗尽头的两团火焰。他说,“他身处朝堂之中,坐在那个位置,他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要保护姑母、顺便保护一下白家,就不得不变。”</P>
这些道理,说出来大家都懂,只是,于感情上来说,白老夫人从未将对方搁在郡王的位置上考虑过,那个孩子于她而言就是自己的亲外孙,自家姑娘的孩子罢了。</P>
倒是没想到,钻了牛角尖,还被白行这小子指点……她低头兀自轻笑,摆摆手,“滚吧滚吧!早些歇息去……”明明是这样聪明通透的一个人,偏偏平日里总是混不吝得很,家、家不愿成,业、业不肯立。</P>
实在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