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间幕:重燃(完,7.4k)(1 / 2)

精疲力尽,这就是卢瑟所能想到的可以用来形容他此刻境地的最完美的词语。

他喘着气,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头年老的水牛正在被主人挥鞭驱赶。但他没有主人,他的主人就是自己。他是奴隶,也是主人,也就是说,他是自己在挥鞭驱赶自己。

真可悲。

老骑士声嘶力竭地从喉咙里呼出一口热气。

真可悲,再一次,他这么想。他的肺已经快要炸了,心脏则仿佛要从喉咙里呕出来,眼前的事物正在变得模糊和闪亮.

然后,终于,伴随着纵身一跃,卢瑟成功地抵达了一处后天挖掘而出的燃烧战壕内。

他毫不犹豫地趴在地上,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用手捂住脑袋,蜷缩了起来。

大概数秒后,伴随着一种古怪的暗哑响声,黑暗降临在了卢瑟头顶,然后是震动,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终极地震。

它连绵不绝,泥土飞溅,石块、尸体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到处乱飞,狂风吹起地面,硬生生地将整个地形彻底改变。大概数分钟后,当一切都彻底平息之时,卢瑟方才睁开眼睛。

战壕已经不是他跳进来的那个战壕了,而是一个.不好形容的东西,尸体与半辆装甲车的残骸堆积在他面前,一个士兵斜躺在装甲车下面,眼睛一直瞪着他。

卢瑟用手肘撑起自己,缓缓地爬过去。他的听力已经受损了,但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还好吗?”

士兵瞪着他,像是根本不理解他在说什么。然后他张嘴,卢瑟读出了他的唇形。

泰坦

老骑士叹了口气——是啊,泰坦。泰坦坠落了,一架战将级别的好泰坦被那些该死的恶魔用大炮和某种邪法摧毁了,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这样玩命似的奔跑?

他又看向士兵,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他已经死了。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燃烧的灰烬落在满是红血丝的眼白之中,呈现出几分荒诞。

卢瑟伸手把他的眼睛合上,然后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掀开被鲜血濡湿的斗篷看了看,发现自己还剩下的武器已经不多了,好在短剑仍在,这就够了。

他把剑抽出,握在手里,转身看了一眼。发现倒下的是架火星-阿尔法型,古老的型号,伟大的火星。无数人毕生维护的神之机械就这样倒在了他眼前。

仿佛山脉一般宏伟,只可惜是一座死亡的山脉。

卢瑟决绝地转过身,他很悲伤,但他不会明说,他只是开始继续奔跑。

不过,有一件事必须指出——他的方向感没有出问题,这简直就是奇迹。

试想一下吧,在这样一处没有前线和腹地之分的战场上,精准地跨越每一处战斗,从前线抵达另一个前线,从这场战斗奔赴另一场战斗,结果他的方向感仍然在为他指路?

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去想这个问题,而是纵身一跃,跳入了一个由炮弹铸就的大坑。

他跳进去才发现这里已经满员了,一个临时的紧急战地医疗班组正在这个坑内给一些伤员做着手术。卢瑟没有交谈的余裕,他迈步跑过他们,却又在数十米后忽然折返了回来。

他找到一个满脸血污的医生,从斗篷下面掏出了两把短款的冲锋手枪,把它们塞给了他,后者呆滞地看着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卢瑟开始耐心地解释。

他头顶有火光亮起,一些东西呼嚎着闪过天边,变成光线消散。东边有两架战犬级别的泰坦正在撕咬从地里冒出来的腐化行尸,第二十六装甲师团的旗手正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坡上疯狂地挥旗,并开始吹向冲锋的号角。

如此混乱,可卢瑟的声音却仍然平静。

“保险。”他指向手枪上沿的一个黑色凸起。“往上划,打开,往下划,关闭。”

医官还是愣愣地望着他。

“这是扳机,自适应力,完美的平衡。扣到底就是全自动,弹匣三十发,一枪就能打碎恶魔的脑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又从斗篷下面掏出了三个弹匣来,塞进了医官的衣服里。

“好了,就这样。”卢瑟摊开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如果有东西来找伱们,记得用我的枪,而不是那该死的垃圾激光枪。”

他转过身,继续奔跑,并不后悔自己所浪费的这点时间和赠予出去的武器。

是的,它们在他手里或许会更有用一点,比如杀点恶魔啦,救点人啦之类的——但是,谁说它们在其他人手里就不能发挥出同样的作用呢?

每一次拯救都是有意义的,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可以做出上百万个不同的选择,造就新的希望

唉,希望。卢瑟叹了口气。

他忽然警觉地挥剑,光华一闪,短剑斩落两颗腐朽的头颅。卢瑟横剑警惕,扫视周围,然后立刻发足狂奔,在更多蜂拥而来的行尸伸手将他拉倒以前跑开了。

真该死,他开始变得越来越擅长思考了,而且一开始思考就完全停不下来。有很多次,都是他的本能救了他.说到本能,是否人类的本能是要优先于思考的呢?

等等,怎么又来了?

卢瑟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此刻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他慢慢停住脚步,找了个还算高的土坡,开始观察战场的情况。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群显眼的战士,即察合台可汗的白色伤疤。草原的雄鹰们不知疲倦地驾驶着他们的战斗摩托在战场上来回纵横,卢瑟真是搞不懂他们到底哪来的那么多燃料。

他默默地祝愿这些雄鹰永不坠落。

随后,他开始寻找附近的暗黑天使——不出所料,他一个也没看见。在前线这个名词还没有崩溃,在阵地之间还各有区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前线去作战了。

很好。卢瑟想。这意味着我的方向感没有出问题,我现在的确身处白疤们负责的侧翼后方

我是怎么做到的?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动力短剑,义肢牢牢地抓着它。圆滑的金属握柄上,来自第四军团之主的私人印记仍然非常清晰,只是握柄上的防滑纹此刻已经模糊了。

卢瑟专注地看着这把剑,忽地点了点头。他抬起手,忽地将短剑深深地刺入了胸膛之间。伴随着一声尖锐的鸣叫,一个东西从他的影子里冲了出来,闪着绚烂的蓝光。

它惊叫着扇动羽翼,冲向了卢瑟的脸,却在半途上便被一只正在嘎吱作响的义肢抓住了身体。

卢瑟咳嗽着拔出短剑,从甲胄被刺出的缝隙间溢出的并非鲜血,而是粘稠的机械维护液。他又面不改色地用神经链接取消了义肢的超限出力模式,于是嘎吱声立刻消散。

他盯着手里的那只鸟,缓缓地摇了摇头。后者张开鸟喙,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卢瑟并未给它机会。

他硬生生地将它捏成了一团肉酱,亚空间蛆虫从爆裂的羽毛和肌骨下方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卢瑟厌恶地甩甩手,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危险的呼啸。

他立即举剑仰头,然而,从天而降的人并非敌人。

卢瑟看清他是谁,随后立刻归剑入鞘。

“圣吉列斯大人!”

他扑过去,搀扶起那降落之后几乎站不稳的巴尔天使,心下骇然——是什么东西能将第九军团之主伤成这幅模样?

天使那破损的翅膀映入他的眼睛,卢瑟愈发感到震怖,他发现天使的翅膀上满是污浊的鲜血和燃烧过后的焦黑,就连羽毛也不复从前密集。用一句遍体鳞伤来称呼此刻的圣吉列斯毫不为过,甚至显得有些轻描淡写。

“那敌人还在附近吗?”卢瑟沉默半秒,忽地再次拔出剑。

“它死了。”圣吉列斯喘息着说。“我放逐了它,卢瑟先生。”

天使低头看他一眼,忽然展颜一笑。有着多处血痕与青肿的脸没能遮盖这个笑容的灿烂,卢瑟为之一怔,不明白圣吉列斯为何要微笑,直到他听见他的下一句话。

“现在称呼你先生应当相当合适了吧?”天使朝他眨眨眼,语气轻松且自然。“莱昂似乎没有让你回归第一军团?”

老骑士不知该作何感想地扯动嘴角,只得露出个古怪的神秘表情。

“我获胜了,卢瑟先生。”天使慢慢地说。“而每一次胜利都有意义。”

“总之,我在飞行的时候观察过地面,发现我们的部队正在各自为战。这种情况必须得到扭转,所有忠诚者都应当并肩而战。我们得想办法重建指挥链条,要做到这件事,我们就必须找到我的每一个兄弟。”

“我同意您的话。”卢瑟严肃地点点头,并搀扶着天使走到了那处土坡之下。

圣吉列斯慢慢地坐下,呼出了一口仍然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盔甲的残片从他的肩膀上悄然滑落,掉落在地。就连那金黄色的头发似乎也成了鲜血的颜色。

“那么,您有线索吗?”天使问。“我的意思是,有关莱昂?”

“我也正在寻找他。”卢瑟忧心忡忡地回答,他看了看大天使。

后者则微微一笑,说道:“您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就直接说吧。”

“我觉得,或许我们应该迅速地离开这里。”卢瑟皱眉说道。“而且,我不确定我现在是否还可以被信任”

他伸手一指那具不远处的鸟类尸体。

“它通过某种办法影响了我的想法。它甚至是躲在我的影子里完成这件事的。”

“那么,您又如何确认我可以被信任呢?”天使思索半秒,迅速反问,居然没有追究卢瑟这句突如其来的解释是否合理。

卢瑟眯起眼睛,站远几步看了看天使。那迷蒙的光辉仍然在天使身边显现,带来一片温和且令人振奋的力量。

老骑士笑了,走回天使身边,小心地将他搀扶了起来。

“原因,卢瑟先生?”圣吉列斯好奇地追问。

“这种事哪说得出来原因呢?”卢瑟颇具幽默感地耸耸肩。“您就是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真的冒用您的形象。就像帝皇一样,帝皇就是帝皇,他一出现,我们就都能知道。”

这句话让天使怔住了,他沉默片刻,随后竟然叹息了一声。

“是啊。”他慢慢地说。“毕竟我们已经身处这样的战场,直觉大概比理性要有用得多也就是说,它真的是火种。”

“什么,大人?”

“无事。”圣吉列斯朝他悲伤地一笑。“只是我想,我们大概有希望了。”

他没说错,就在他们重新出发的第六十五秒后,有无数金光划过天空,如流星般璀璨,照亮大地,也照亮他们的脸。

——

“我们是钥匙,我们是锁孔,我们是门扉——”阿泽克·阿里曼艰难地说。“——拜托你们,快醒过来。星炬必须继续燃烧.”

他跪在四个昏迷不醒的人身边,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他紧紧地抱着一本书,几乎是在祈祷,或者哭泣。

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但雄狮可看得真切。阿泽克·阿里曼的脸上满是纵横扭曲的鲜红泪痕,这也就意味着,他是真心认为这四个人是他的兄弟

一只虚幻的金色手臂从雄狮的视野盲区伸了过来。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莱昂。”

鲁斯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雄狮悄无声息地皱起眉,但这仍然盖不住芬里斯人那絮絮叨叨,连绵不绝的声音。

“时间成就了他们之间的羁绊,但真正让这羁绊坚不可摧的,其实是痛彻心扉,决定去死,却根本死不成后的大彻大悟。”

“阿泽克·阿里曼曾经是个目盲且短视的人,正如他的父亲一样。可是,马格努斯做出了他的改变,他违背了他那被构建出来的虚假本性,以决心和一头撞向了刻着牺牲的真实之碑。他的儿子自然也追随了他的步伐。”

鲁斯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