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麻烦，林自在知她是说高龄产妇的艰难，陈夫人二十九岁结婚，三十岁生女，差点丢了性命。</P>
师母关心学生的婚姻大事，本是正常，但林自在刚被邱鹿鸣追问过，此时心里就多想了一重。</P>
她放下筷子回答，“好的，师母。”</P>
陈先生和陈夫人见她毫不扭捏，都哈哈笑了，陈夫人指着林自在说：“是个实诚孩子，那你说，想找个什么样的呢？”</P>
林自在想了一下，“首先，要聊得来。”不知为何，说完这句，她就想到了刀齐风，两人在咖啡馆，东拉西扯无所不说，却异常默契。</P>
“听见没有，要聊得来，首先得聊，你们两个男子汉，怎么一言不发？”陈夫人笑着说两个研究生。又对林自在说：“还有呢！”</P>
“还有，要是个正直坦荡、身心健康之人。”</P>
“没有了？”陈夫人问。</P>
“没有了。”</P>
“你都不考虑一下长相家庭，要是个麻子穷光蛋呢？”</P>
“我不在意长相，能和我聊得来的，应该不是毫无主见没有知识的人。”林自在非常自信，“他即便没钱，也不至于一直受穷。所以，我只管充实提升我自己，老天安排的那个人，没准儿就在前方等着我呢。”</P>
“说得好！”陈先生赞同。“夫妻总要心灵相通，观念一致，才能真的做到琴瑟和鸣。至于长相真的是次要的，你们看我一张长脸，厚厚的镜片，不一样娶到你们师母！”</P>
难得陈先生说些诙谐的话，大家都放松地笑起来。</P>
这两个研究生都是江苏人，人很聪明刻苦，家境也好，一直供着他们读完大学，又读研究生，将来说不定还要出国。</P>
陈夫人对性格温和，儒雅秀气的叫做徐文韬的研究生说：“文韬，你几岁了？成婚没有？”</P>
徐文韬脸色有些红，放下筷子，就要站起来，陈夫人连忙向下按手，让他坐下。</P>
他不安地在凳子上动了一下，“师母，我今年二十四岁，前年父母做主定了亲，只是我还没有见过。”</P>
“啊？”另一个叫张永祺的吃惊说：“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家怎么还包办，不会是小脚吧？你怎么不反抗？”</P>
徐文韬脸色更红。</P>
陈先生催他吃菜，“包办也未必就不可心，父母总不会害你。”</P>
“我是不会回去成婚的！我要自己追寻合适的人生伴侣！”徐文韬的脸色终于一点点恢复正常，原来，他脸红是着急憋出来的。</P>
“呵呵，几千年君权父权压顶，一旦可以反抗，势头自然是势不可挡，如今哪个年轻人不想谈一场自由恋爱呢！”林自在笑着说，“这二十年，全国有多少原配妻子被抛弃，只因是父母做主包办，只因知识少，脚太小。”</P>
徐文韬挠头，“我没有成亲，怎么能说是抛弃？”</P>
“那就快刀斩乱麻，赶紧放人家另外结亲！”林自在不想说他的事情，转头笑着问陈先生，“那您和师母是自由恋爱吗？”</P>
“我们是同事介绍的。”大家都等着陈先生继续说，他却只顾吃菜，什么都不说了。</P>
陈夫人笑着给陈先生又添了一点饭，说：“我们两个啊，都是当年罕见的大龄男女，家里都愁得不行。你们老师是留学太久，又沉迷书海，无心成婚，我呢，是家境贫寒，工作了几年才攒够了学费，又去读的师范，等毕业，就老大不小了。同事觉得我们实在是相配，就一再撺掇我去中央公园与他见面，我听说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就答应了，结果第一刺见面，你们猜怎么着？”</P>
林自在三人都瞪着八卦之眼，看着陈夫人，“怎么着？”</P>
陈先生用筷子虚点了妻子两下，继续吃饭，“这个鱼不够咸。”</P>
陈夫人不理他，继续说：“我在亭子里坐着，远远就见一个瘦高的人晃悠悠的走过来，左脚还有些跛，我就想，可别就是这个瘸子吧。谁知，这人还真的越走越近，竟朝着我走来了！”</P>
“先生当时受伤了吧？”徐文韬问。</P>
“哪有什么伤，原来是他皮鞋太硬，脚趾头长了鸡眼！”陈夫人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大家也都笑起来。</P>
“原来师母是这样风趣的人。”张永祺两人平日来陈家，和陈夫人问个好，就直奔陈先生书房，极少交谈，今天见陈夫人幽默风趣，都轻松起来，言语也随意许多。</P>
“哎，我有个好题目，不如你们两个谁拿了去做论文吧！”林自在忽然说，“自从跟先生学了语言，我发现不同的语种或者方言，对人的性格和行为举止都有深切影响。”</P>
几人都看着她，等她继续说。</P>
林自在清清嗓子，“你们发现没有，倭语朝语一说起来，就忍不住想鞠躬点头，即便穿着官服，也觉得是去进贡的；伦敦音，天然就带着刻板和距离，而美式英语就散漫自由，一说起来就忍不住要耸肩摊手挑眉毛什么的，才能辅助表达语意。再说方言，当你说吴侬软语时，无论男女，整个人就是柔和的，即便吵架，即便拿把刀，都觉得不够凶；但你一说东北话，完了，好好打个招呼都像吵架，女孩子撒娇，感觉都带着石头子儿、冰碴子，关键东北话会传染，一个宿舍要是有一个东北人，那毁了，不出一周，全都变大碴子味儿了；当你说粤语就不同，别的地方说眼睛，他单说眼，别的地方说灰尘，他只说尘，别的地方说一百二十，他只说百二，简洁痛快，直接准确，简直连声音都不浪费。九声六调，起伏跌宕，一开口你都觉得自己英姿飒爽，好像侠女只身闯天涯！”</P>
张永祺点头笑，“我就从未和人打过架。”</P>
林自在对陈夫人笑，“我说的对吧？还有，咱们学校仅有的几个老陕，尤其西安那个，那表情那神态，简直就是登基的感觉了；北平话么，不能听那些胡同串子的，一听就是gai溜子，没有帝都气概，要听老舍，听溥仪讲话，那才是正宗的北平口音。”</P>
“你听过溥仪讲话？”徐文韬一脸不信。</P>
林自在自然不能说自己是看的视频，“就是举个例子。”她夹了栗子炖鸡里面的一个栗子，俩手指头捏着，朝上举了举。</P>
陈先生哈的一声乐了，大家反应过来，也都笑。</P>
林自在把栗子放到嘴里咀嚼，“好栗子，好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