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的,哪吒倾尽所有也是给不了的。
李靖想要一个正常的、听话的儿子,可是在他心中,怀了三年才产下来的肉球连人都不算,只是个妖孽。
李夫人想要一个和睦的家庭,可是当她生下怪胎以后,李家就难和睦下去了。
前两位儿子双双远走,冷清的家里除了自己,便只有关系僵硬的父子俩。
她求了这个,跪了那个,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哪吒却为了她,低了一次又一次的头。
他们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
好儿子,好家庭,好臣子。
他亲手剜去他的天性,龟缩在伦理该有的壳子里,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循礼循法,循规蹈矩。
这样过了几年,商王卜算哪吒要亡商,“忠君爱国”的李靖转头就将把头已经磕到地上的哪吒丢去喂豺狼。
李夫人眼泪快要流干了,却不敢挣脱束缚去救她拼命生下来的儿子。
她除了哭,还是哭,临别前嘶吼着“哪吒”
然后呢
没了。
她想做的有很多,能做却只有这么多。
哪吒被丢在荒山上,李靖驾着马,遥遥地看着他,眼中闪着愧疚,低声说“是我对不起你,哪吒,我们的父子缘分已尽了,下辈子再还吧。”
哪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骑着马远走,心里想,这样的人生,他还敢有下辈子吗
李靖不留念,哪吒同样不留念。
年幼的他就那样转过头走向注定的死亡里。
但他不想入下辈子,于是他挣扎着活着,直到被太乙捡回去。
修炼几年,哪吒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李家,李夫人却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下落,往朝乾元山上送了衣物和糕点。
他从太乙手中接过礼物,没有惊喜,只有恐惧和愤怒,他想,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找到他,捆住他
太乙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头,温情却残忍地说“哪吒,你与李家人因缘未断,到了时间就下山吧。”
哪吒死死捏住衣服,问“到底,到底要到什么程度才肯放过我”
“非要我死吗”他眉间朱砂殷红,隐隐要流出血来。
太乙手拿拂尘,抬起一指,轻轻点在他眉心,灵力灌入,哪吒冷静下来,抬头望向太乙,见他说“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哪吒,这恩情太重,不是轻易就能斩断的。”
“你或许,为人的这一辈子都无法逃开。”
“这便是你的命数。”
这便是我的命数。
哪吒看着混沌天地如此想。
他闭上了眼睛。
混沌的天地却在此时爆出剧烈的白光,变为更为混沌的苍白。
哪吒那双已经快要融化的眼睛缓缓睁开,发现昏暗的江水被照亮。
他一愣,发现白光过后又是绚烂的彩光。
多彩绚烂的,让他差点忘记沉重到喘不过气来的人生。
杨婵的身影不知为何忽然在眼前出现。
是幻觉吗
他微微蹙起眉。
不,不是幻觉。
她的身影在逐渐浑浊的视线里却越来越清晰。
她手执宝莲灯,莲灯发出绚烂的彩光将她团团包围,她浅色的眼瞳里映照着彩色的光芒,在浑浊的海里搜寻。
终于,她看到了下沉中的哪吒。
不,严格意义上那不是哪吒的样子,那是一副即将彻底融化的骷髅。
可是,杨婵就是一眼认出了他。
她大喜,眼中的光芒更甚。
哪吒没有想错,也没有找错。
那真是天底下最亮的一双眼。
亮的即便彻底失去光明的哪吒还能看见。
杨婵朝他游去,然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惧怕的“鬼怪”。
她紧紧抱住他,微微颤抖,不知说点什么,缓了几口气才终于找到声音。
她跟哪吒一样,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就乱叫,她喊“喂,混账,你还活着吗”
自然是活着的。
哪吒抬起手臂,用已化为枯骨的手蒙住了杨婵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也知道杨婵怕鬼。
杨婵愣了愣,乖巧地闭上了眼,然后抬起手臂,朝着手里拿着剑放去,趁着哪吒看不见,沿着刚长好的伤口,又割了自己一道。
猩红的血液被宝莲灯吸收,于是彩色的光芒化作粉色,哪吒在神力下,骷髅又在眨眼间长回了眼睛、筋骨、皮肉。
凤眼,剑眉,薄唇,还有一张稚嫩又柔和的面容,凌冽却稚嫩,张扬却沉重,暴虐却温柔。
矛盾又锋锐。
正是这世上最美的少年郎。
哪吒放了下了手,杨婵睁开眼睛,看清了他的模样,见他在深水之中,眉头轻皱,幽潭一般漆黑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自己,被红色的发丝缠绕的长发却飞扬到她手臂上,将她轻轻抓住,心头一跳。
她不解自己的心动,以为是生气,于是鼓起腮,气呼呼地指责“你这个大骗子”
哪吒神色莫测。
杨婵还要再骂,哪吒却忽然捧起她的头,冷声问道“来这里做什么”
他将杨婵的头捧得更近“想死吗”
他再用点力气,杨婵头就要被他拧断了。
杨婵不得不怀疑他打算谋杀自己。
正在此时,海一般的毒水终于在宝莲灯的净化中变为了普通的河水。
杨婵抓住他的手腕,冷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你虽然不是天庭的走狗,但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哪吒一愣,紧接着嗤笑一声,道“对。”
之前做个说什么也不应的闷葫芦,这会儿当坏人倒当的很得心应手。
杨婵拼命地挣开他,哪吒松了手,然后被一把丢进湖水里。
杨婵不要他了,她赌气似的说“你这个混蛋”
“我不要你了”
她放下豪言壮语“我要淹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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