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着手修缮了这个破破烂烂的道观,周围的山民见状纷纷加入队伍,一个个忙的热火朝天。
杨戬身兼数职,游刃有余,不过一年的时间,原本破烂废弃的旧道观就修的素朴又庄重。
除却原本的大堂,这座道观扩大了好几倍,有药室、有书房、有客房和主卧,一应俱全。
但这些全是全了,最主要的部分,杨戬却动都懒得动。
山民们背着木材,看着杨戬在远处的屋顶闭眼打坐,谁也不爱管的死模样,小心翼翼地问杨婵“娘娘,这可是主堂,真就不管了”
杨婵讪讪地笑道“要管的,我管,我管。”
她背过身,看向身后的哪吒,轻轻说“我阿兄人很好,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她说的轻,远处杨戬却听的一清二楚,他呼的一下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婵儿”
杨婵做了“亏心事”吓得一激灵,赶紧“欸”了一声,就听杨戬说“你这华山我呆够了,我要回冀州了。”
杨婵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可是马上又要过年了,你等过年之后再回去不行吗”
“不行,”杨戬无情地拒绝道,“你身体每况愈下,我已无能为力,得请我师父出面了。”
“更何况”他冷冷地看向哪吒的神像,冷笑道,“我可没他闲。”
杨婵向后一仰,头要疼死了。
她没有料到杨戬会这么不待见哪吒,简直要把“让他滚”三个字刻在脑门子上了,这些年,杨婵个儿越来越高,出落得越来越漂亮,越长越大,身体却越来越差。
杨戬对哪吒的嫌恶和怨念随着杨婵的病情与日俱增。
他为人内敛,不轻易表达感情,本就冷情的让人害怕,这下子直接进化成冰疙瘩了。
杨婵都怀疑如果她不是杨戬唯一的妹妹,可能单凭他对哪吒的敌意,她也要被连坐逐出杨家门。
杨婵只能陪笑,她跑到庭院里,扬起手,哄道“不管怎样把这个年过了吧,再着急也得把年过了,再说了,冀州离华山不算太远,以阿兄你今日的功力,来回不过三日,轻轻松松。”
“没必要为此耽搁过年吧”
杨戬不答,盘着腿,高冷地坐在屋檐上,俯视他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痴妹妹。
杨婵的手慢慢落下,尬在了原地,兄妹之间,她理亏,一些闹脾气的话也不能说,全都憋回去了,这会儿也没有爹娘给她主持公道了。
至于哪吒,哎,算了,不火上浇油已是谢天谢地。
就在杨婵下不了台的时候,四象从主堂里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
她学说话早,但走路学会的晚,到现在也完全不知事,小傻子一个,一天到晚就知道拍掌傻乐。
杨婵看她一身灰,不晓得又是从哪里滚出来的,叹了口气,把杨戬暂时放到脑后,拍了拍四象身上的灰尘,然后把她抱了起来。
四象嘻嘻
哈哈地抱着她的脖子,喊“娘。”
杨婵重复了千万次“我不是你娘。”
四象被杨婵逼得激出了条件反射,这要这句话出口,她立马多加一个娘“娘娘。”
杨婵弹了弹她的小脑袋,无奈地说“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四象被弹得额头通红,小脑袋往后仰,瘪瘪嘴,又要哭了。
眼泪是利器,尤其是对杨戬来说。
四象现在能产生哭一哭就可以让家里人举手投降,对她百依百顺的错觉,全是杨戬惯的。
杨婵知道杨戬怕她哭,在她嚎啕大哭之前,打断施法,一下子蒙住了她的嘴。
四象“呜呜”地发不出声音,只能啪嗒啪嗒掉眼泪。
果然,见四象哭了,杨戬再高冷也得从屋檐上下来,他从杨婵怀里接过四象,四象还恋恋不舍杨婵的怀抱,细嫩的小手抓着杨婵的衣袖不肯松,杨戬把她的手扯过来,不让她拽着杨婵。
四象憋着嘴,哭着喊“舅舅。”
可惜她是个傻子,要是辞藻丰富点,这会儿还能在“舅舅”两个字背后加个大坏蛋。
杨戬说“婵儿身体不好,抱不动你,不要总让她抱。”
四象好像听懂了,好像又没听懂,总之,她虽然没再纠缠杨婵,却扑到杨戬怀里伤心地哭声震天。
杨戬面无表情地想,我快聋了。
哮天犬本来在后院里卧得好好的,被这祖宗陡然放出来的哭声吓得一激灵,在院子里左跑右跑,跑出来后院,跑到了杨戬的脚边。
四象的哭声让它焦虑,急得它团团转。
杨戬冷着一张脸,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拨浪鼓,“砰砰”的在四象眼前晃过,四象抱着他的脖子,一眼都不赏,还沉浸在自己忘情的悲伤中,他果断丢了手里的拨浪鼓,哮天犬朝半空一跃,用嘴衔起丢掉的拨浪鼓,然后落到地上又将它轻轻放下。
杨戬又从袋里拿出一个年兽状的小泥人,四象看了一眼,许是那泥娃娃做得吓人,她一抖,缩在他怀里哭得更厉害了,杨戬面无表情地丢下泥娃娃,丢下的又被哮天犬放到地上。
如此几番,地上的玩具都摆了一地了,杨戬还是没有哄好四象。
杨婵见状,伸出手要把这个小祖宗抱回去,杨戬别过身,不肯让她接这个人间地雷。
他不再掏玩具了,抱着四象,低下头,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就开始恐吓“四象,人间你若不喜欢,我就带你去阴间转一转,那里一无所有、一片荒芜,但是有另一个娘娘。”
“是只修炼数千年的女鬼。”
“人间繁华,她什么都喜欢,你要是去了,她一定也会喜欢”
四象趴在他怀里,抖了抖,又哭唧唧地喊“舅舅。”
杨戬假装不知道她害怕,一本正经地说“想去哦,那里还是挺远的,我带你走得走几个月呢。”
四象不哭了。
杨婵目瞪口呆,指着他
,结结巴巴地说“她哭,你放着她不管,她一会儿就好了,你非吓她干什么”
杨戬有一张端方君子的皮,好像做什么混帐事都是另有隐情,即便他的回答和混账哪吒一样扯淡,他说太吵了,我忍不了。”
杨婵“”
她选择把话题扯回来,她问“阿兄,马上要过年了,等过完年再去冀州吧。”
杨戬抱着四象,抬头看向远处的哪吒,“呵”了一声,掉头就走,
杨婵“”
杨戬最终还是留下来过年了。
他们去年也是在华山过的年,那会儿道观还没修好,只能挨在破房子里吃团年饭,杨婵身体弱,春夏的时候还能住一住破房子,到了秋冬就不行了。
那一年冬,杨婵连着生病,高烧不断,整个人都是迷糊的,所谓的过年其实就是在哥哥怀里,一口汤药和着一点米粥,神智不清地熬过去。
但她神志不清竟然还记得给哪吒上香,杨戬一没看着她,她就能溜溜达达地走到主堂,点上香火,给他点上整夜的油灯。
油灯昏黄,闪烁不定,杨婵的影子被拖得很长。
她跪坐在蒲团上,垂下头,低声轻念安魂清心的咒语,哪吒死后他的魂魄和他眉间那条红色的咒印一起不知所踪,如果,杨婵肯像引渡凡人那样引渡他,说不定,就能召唤出他的灵魂。
可是杨婵不肯引渡他,她非要他滞留在人间里,即便自己看不到,听不到,也要一遍遍地念从太乙那里学来的安魂词。
她发着高烧,又冷又热,意识模糊,完全是凭着执念做这些事,当然不知道昏暗的里堂悄悄发生的变化。
那一座她亲手铸成的威严的神像,那时,没有一如往常那般注视着前方,摇曳的灯火也没有循着常理那般照亮一室温馨,它的光芒停留在杨婵与神像之间,并将大部分温暖的烛火分给了杨婵。
温暖的烛光不正常地扭曲成一件衣裳,被某个身处在幽暗中的人披在了杨婵的身上。
杨婵一无所察,直到杨戬焦急的声音传到里堂,安静的里堂才悠悠吹起风,冬风寒凉这风过了微小的烛火却异常的温暖,扑在杨婵身上,她几近雪白的头发被轻轻带起,然后这风变得越来越重,它沉在杨婵的发顶,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长生、长生,可是杨婵这一头的白发,哪里是会长生的样子呢
“婵儿”杨戬闯入一室静谧。
杨婵迟钝地抬起头,望向身处在黑暗中的神像,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杨戬跪在杨婵身边,将手中温暖的狐裘裹在了杨婵身上,一层又一层。
“阿兄”杨婵喃喃。
杨戬怒极要骂,看着她满脸都是不正常的红晕,又把骂声咽了回去,他将杨婵紧紧抱在怀里,他说“婵儿,哥哥开不起玩笑,捉迷藏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杨婵想要反驳她没有在
跟他捉迷藏,但她发现杨戬抱着她,克制不住的颤抖,又把话咽了回去,轻声回“好。”
有了前车之鉴,一到日落西山时,杨戬就会锁住大堂,防着杨婵大晚上跑进来,而且不管杨婵到哪,哮天犬也会跟着她,在这种严密的看守下,杨婵再也没有发生过彻夜守灯的事。
但即便再没发生过,杨戬还是提心吊胆,嘴上说要立即动身前往冀州,但心里还是决定等到夏日炎炎时再动身。
今年因为杨婵没有生病,这年过得热闹又安生。
山民们过年之前,带来了丰厚的礼物。
这些年有杨婵庇佑,华山虽然跟外头一样总不落雨,但从未遭过饥荒,衣食无忧,山民朴素,感念杨婵的恩德,逢年过节,必然带上最珍贵的礼物。
这些东西多的就算不下山采购年货,也够杨婵他们过好几个年了。
他们坐在桌子上,留了好三个空位,杨天佑的,云华的,嗯,还有哪吒的。
四象拍着手,拍着桌子,又开始傻笑。
杨戬睨了她一眼,手里拿着酒杯,笃定地说“我看她是为祸不了苍生了。”
杨婵“啊”了一声,看着四象,奇道“她一个小娃娃能为祸苍生”
杨戬淡道“四象蛊不是人,是蛊。”
这话杨婵从少舸那里听过了,她想着少舸永远挂在脸上的笑脸,低下头,反驳道“她们可以是人的。”
“可一千年前这世上是没有蛊的,是有了四象蛊,才有了蛊毒,”杨戬抿了一口酒,问,“你觉得这蛊是怎么来的”
“少舸跟我说是他们举族喂毒最终诞生的。”
杨戬嗤笑一声,冷笑着问“你信”
“他们一族连殷商座下十分之一的王师也打不过,怎么就神乎其神的出了四象蛊”
杨婵一愣,攥紧了杯子。
“四象蛊强烈霸道,不论三界,谁都可杀,早就声名在外了,这东西怎么可能是他们喂就能喂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