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不停,嗓子越来越痒,他捂住嘴,腥甜的血却涌了出来。
微子脸色大变,挥手要叫大夫,帝辛却拉住他的手,笑问“你瞧瞧,满朝文武哪一位有我这王后刚烈”
他啐出血来,粗鲁地擦去脸上的血,眼中杀意森森,嘴上却带着笑意,他喃喃道“竟然死谏。”
“竟然,死谏。”
“子受,你别太难过了。”
“我难过什么”帝辛动手撕了手里的血衣,狠声说,“后宫之人不得自戕,她是在藐视王庭哪一位帝王会为了一个不忠不臣的臣子难过”
“王兄,你以为她循循善诱是在进谏吗她是在咒我大商”
“什么天道弃商,什么大势已去,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他猛地一下掀开布帘,望着大雨,他怔怔地望着雨,张了张嘴,喃喃自语“大雨明明已经落下,是她不肯等。”
说罢,他伸出手去接这猛烈的雨珠,却从高高的马车上滚了下去,在微子和侍从们焦急的呼唤中坠入冰冷的大雨中。
哪吒聚合的神魂陷入某种混沌的恶念中。
亿万万的生灵化作无数团黑烟在看不见边际的战场上厮杀,箭矢破空声、金鸣声、击鼓声,众声齐鸣,震耳欲聋。
恨意、杀意交织成一团,哀鸣、嘶吼齐奏。
身处在其中,犹如置身于某一场惊世骇俗的战争之中。
意识忍不住四处周巡,却一无所得。
黑色、白色、黑色、白色。
阴阳相交却一无所得。
而在迷茫中,回荡在战场上相似的恨意与哪吒心中升腾的憎恨实现了共鸣,他借着力,在灵魂被啃噬的剧烈的疼痛中,带着恶念从混沌的世界里挣脱。
他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倾盆而落的雨。
冰冷而猛烈的雨砸在他脸上,“砰砰砰”地响,他像是被砸醒了一般,眼睛猛地一下睁大,然后看到了太乙。
太乙再没拿他总是不离身的拂尘,他双手粘着莲花瓣,浸着水,看到哪吒醒来,才慢慢站起来。
“哪吒。”他轻唤。
哪吒别过眼,瞧见了难得化作人形的金霞,他还是那副傻瓜样,歪着头,瞪大眼睛,手里拿着莲藕,迟钝地点了点头,嘴里叽里咕噜的又在说乱七八糟的鸟语。
鬼才听得懂。
哪吒动了动僵硬的四肢,然后从巨大的莲花花蕊中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在乾元山的莲花池中。
太乙叹了口气,道“杨婵用了两年聚合了你的魂,本再等一段日子就可以重塑金身的,如今,李靖砸了你的神像,我只能趁你神魂消散前将你的魂魄寄居在莲藕中了。”
“哪吒,”太乙遗憾地说,“你以后再不能是人身了。”
哪吒没什么表情,他坐在莲花上,支起一只腿,伸出手,摊开,
对太乙说“我的灵器呢”
太乙一顿,师徒多年,哪吒又几乎是他养大的,他的意思,太乙怎么会不明白
本作者春雨惊蛰提醒您最全的穿成三圣母后跟哪吒四处添乱尽在,域名
“你剔肉还母,剔骨还父,父母因缘已断,可那李靖偏要纠缠,推倒你的神像,还间接害死了杨婵。”
杀身之仇,还有,杨婵。
杨婵背着哪吒,不顾仙凡之界,伤痕累累爬上三万三的石阶,跪在地上垦求他复活哪吒的样子,让他至今难忘。
他做神仙太久了,远离红尘,再难见到这种至情至性之人。
太乙闭上眼,叹道,“真是孽债。”
“孽也好,债也罢,该他还的,该我讨的,我就一定不会放过。”哪吒冷声道,“我不好过,就一定不会让别人好过。”
太乙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连叹三个“罢”,最终将杨婵交付到他手中的乾坤袋重新交还到哪吒手里。
哪吒接过乾坤袋,没有废话,从莲花宝座上跳下来,踩在池上。
大雨倾盆,雨珠坠到池面上,波澜不定,雨幕朦胧,遮蔽了天光,也遮盖了山川景色,哪吒身处在雾雨中,环顾四周,再也寻不到那一盏循着自己而来的明光。
他抬头,望着这场雨,黏腻的雨融在他浓密的发间。
他刚刚复生,乌发似云披散在肩上,如血一般暗红的长衫拖拽在池面上,浸着雨,紧贴着他的身体,将他挺拔如松的少年身姿显露。
他的背太直,然而,过刚易折,这样锋芒毕露的少年在这谎言与阴谋交织的世间是难以活下去的,他的生命恰如夏日一闪而过的流星,短暂而璀璨。
生前消失过的红色咒印没有出现,而显露在曾经漆黑的双眸中。
那一双与头发一样浓黑的眼睛此时变成血红色。
混天绫从乾坤袋里钻出来,穿梭着温顺地绕成了他背后的披帛,乾坤圈也跟着出来,它没有混天绫“懂事”,见主人苏醒,兴奋地飘来飘去,而池中漂浮在水面的微小的莲花飞起来,在他周身环绕。
这粉红色的莲花让他想起杨婵。
哪吒将无神的目光投向这些亲近自己的莲花,他伸出手轻轻一触,飞在空中的莲花便化作了一根细细的红绳,哪吒捏着手里的红绳,桀骜的眉眼低垂,在吵闹的雨中,一言不发。
大雨落下,哗啦啦地响。
这雨已下了三日,太乙池中枯萎了三年的莲花也是在这三天内如昙花一般,一刹那绽放开来的,神奇的像是在呼应某个人的死一般。
良久过后,哪吒问“杨婵在哪”
太乙带着他去见了杨婵。
杨婵死后再不怕上山了,她安详地躺在金光洞中,眉眼带笑,似乎已经心满意足。
她倒很满足,身边的小家伙们不觉得,四象趴在她的身上,哭得嗓子已经哑了,就可怜巴巴地缩在她冰冷的怀抱里,哮天犬趴在地上,低低的哀鸣。
哪吒走上前时,四象像只警惕的小动物,立即抬起头,在看到哪吒时,又瘪着嘴,哭
干了眼睛里似乎还有余力再发挥发挥。
她伸出双手,又要人抱。
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是知道娘娘变冷了,再也不理她了。
哪吒抱起了她,她的手很不老实,扯了扯哪吒的头发,然后往里倒腾,发现了哪吒耳边多出来的金色的耳圈。
小孩子感情丰沛又凉薄,看到熟悉又依赖的人,又可以开心起来了。
她扯着哪吒的耳圈,咿咿呀呀,又拍起手来。
哪吒垂眸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四象蛊是人。
他将四象放到床上,在她有些困惑的目光中,将她和杨婵一同搂在怀里。
四象陷入温暖的怀抱里,喜笑颜开。
杨婵的头倚在哪吒的肩窝里,两个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白与黑,阴与阳,清与浊。
分外缠绵。
有些萌生的感情即便另一方刻意不说,还是会像那一池莲花一般忽然盛放。
哪吒紧紧地抱着她们,像是往常那般,轻描淡写,他说“我去杀个人,等会儿回来找你。”
说罢,他轻轻放下了杨婵和四象,起身,转头,走向了大雨中。
四象陡然失去温暖的怀抱,错愕不已,爬起来,沿着石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要跟着哪吒走,但哪吒比她快多了,她跟不上,又不知道该喊什么,走得急了,竟然掉下了床,然后被太乙抱起来。
她窝在太乙怀里,向哪吒艰难地伸出稚嫩的手,啊”了一声,终于从“娘娘”和“舅舅”里找到第三个词,她喊“神仙”
“哪吒,”杨婵曾跪在神像前,笑着对他说,“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神仙。”
哪吒脚步一顿,从雨中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沉默良久,冷漠地回
“你叫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