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疑惑地抬起头,听鸿钧解惑;“通透却多思,你的三尸没有他们两人那样糟糕,但也难根治,慢慢来吧。”
鸿钧一语成谶。
上清真的惹下大祸,玉清真的难斩三尸,而老君也真的因为过不去师兄弟决裂的坎,闭门自守数万年。
他困守天外天最荒凉的地方,不跟任何人交往,也不结下任何因果,原因很简单,像他这样忧思过重的人,下头两个师弟已经够他烦的了,他不想再给添麻烦,为此,就算孤寂万年也无所谓。
他什么事也不管,什么人也不见,时间长了也不被任何人看在眼里,或者说,他在他们眼里可能是死的。
老君无所谓,他与心魔为伴,在清净的太清境里,磨得连心魔都磨干净了,才算彻底没了伴儿。
人孤独久了是会出问题的,他也是。
何况,他其实,在太清境的日日夜夜一直在反反复复回想那些年他讨厌的避之不及的紫霄宫的时光。
可是时光不会倒转,鸿钧死后,玉清和上清再也不会和好,紫霄宫也再不需要一个制衡两人的大师兄了。
为了防止自己真的孤独到疯,他尝试着出关,可是一晃多年,犹如南柯一梦,他这沉寂数万年的人,彻底被时光抛弃,再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他身处于浩瀚的三界之中,忽然认识到
自己的孤独。
他自己跟自己说话,一人分三人,一个当玉清,一个当上清,一个做自己。
每天靠坐在寂寥又荒芜的殿中,听着脑海里两位师弟吵架,吵得脑仁都疼了,他揉了揉头,说“行了,别吵了。”
殿中就在某一刻落下了菩提果。
老君一顿,脑海里的所有全都消失了,他愣了愣,隔着一道门,起身,转过身,伸出头往外看,看到白雾茫茫的殿外,站着一个无措的小年轻,他看看落果的菩提树,再看看传说中的老君,当即跪下,双手捧起手中的邀请信,喊道“师叔,弟子太乙,是来送信的。”
“太乙”老君喃喃。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跨出殿门,走到太乙身前,然后发现这个小弟子悄咪咪地抬眼看他,然后小声地跟他辩解“师叔,这果子真不是我摘的,我说是风吹的,你信吗”
老君看着尚未成熟的菩提果,淡道“瓜熟才能蒂落。”
太乙苦着脸,说“可我真没动,它自己擅自掉了一地。”
“喜欢就拿去。”
“您别说了,再说下去我就成贪您殿里果子的人了。”太乙显了显手上的信,无辜地说,“我真的是来送信的。”
老君拿过信件,还未翻开,那名叫太乙的小弟子就开始热火朝天地说个不停,他说紫霄宫有大事啦,元始天尊打算像鸿钧当年一样开个大讲会,在紫霄宫设坛布道,可是那通天教主偏偏要跟他至高无上,道德高尚的师父唱对台,也要在碧游宫设坛布道,他还专门说了,谁都可以参加。
那通天教主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碧游宫里塞,咱们洁身自好的紫霄宫哪能那么干可是这么一干,紫霄宫来听课的人肯定少了很多,那他那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师父可不就挂不住脸了
让师父挂不住脸,是做徒弟的失职,太乙不能坐以待毙,打算给他师父加点讲课的筹码,于是通天教主拼人数,他们就拼质量,哼哼,搞个牛逼的座谈嘉宾来,压通天教主一头还不是轻轻松松
太乙心思活络,一扫师兄们愁眉苦脸的样子,跑到元始天尊面前要他给老君写了一封邀请信。
阐教死板,难得出太乙这么个心思活络的,师兄们都说他会挨训的,可是太乙不只没有被训,还真拿到了元始天尊亲笔写的邀请信,太乙耀武扬威地从紫霄宫走出,背负着大家的期待,历经千辛万苦,跨过危险的天外天,来到了寂寥的太清境。
老君听了这绘声绘色的前因后果,信也没看,收到袖子里,转过身往回走,淡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欸,”太乙站起来,忙喊,“师叔”
老君不理他。
太乙看着他的背影,喊“那您来不来啊”
老君闲的已经精神分裂了,他说“会去的。”
太乙大喜。
菩提树的果子掉的更厉害了。
太乙吓了一跳,捡起地上的果子,抱在怀里,听到老君说“喜
欢的话就拿走。”
太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踌躇许久,说好吧好吧。▔”
他想了想,礼尚往来地说“师叔,你给了我果子,我也送您点东西吧。”
老君不感兴趣。
太乙摸了摸乾坤袋,摸空了袋子,也没摸到酒,估摸着这一路艰险,落路上了,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手里的果子又掉了一地。
老君转过身,看着他慌忙地捡果子,走过来,竟也帮忙捡起果子来。
他可能是太闲了,好大个仙人,竟然不用法术,像个凡人一样,辛劳地将地上的果子用手,蹲在地上,一个个捡了起来,然后又一个个地送到太乙乾坤袋里。
太乙深深感动,他没想到同为三清的老君人这么好,爽快地答应邀请不说,竟然还帮忙捡果子,他站起来,认真地说“师叔你放心,下一次,我一定把酒给你带来”
老君愣了愣,也跟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下一次”
太乙点点头“没错,我还会再来的。”
就在这时,不止是那莫名掉落的菩提树,连寂寥无声的太清境也刮起风来,那风将老君模糊的面目吹的清楚,将他静止不动衣袍吹动,也将他不愿结因果的心吹动。
太乙震惊地看着四周,刚想问怎么了,却又见老君背过身,再一次走入了除了炼丹炉,空荡荡的殿中。
“师叔”太乙喊。
老君摆摆了手“有什么话,下一次再说吧。”
下一次不是第二次,是又一次,再一次。
清静的太清境至此染上了酒味儿。
太乙可能在阐教憋坏了,到他这里口若悬河,老君听着听着,建议他转投通天教主去。
太乙大惊,说“岂能如此我心昭昭,一心只在阐教。”
老君呵呵两声,也跟他开起玩笑来,说“小师侄,你的一片赤诚我会转告你师父的。”
太乙笑嘻嘻地抱拳说“哟,那就劳烦您老人家了。”
太乙干啥啥不行,拍马屁倒是一流。
老君想过,像他这样心思活络又没心没肺的人,又不像上清爱惹麻烦,到哪都招人喜欢,是可以活很久的。
不过人总有意外,就像鸿钧从没有的三尸在遇到的意外后就长出来了,太乙从没有的心魔也因为一场意外长出来了。
那件事的打击对他太大,他为此甚至得过且过,修为停滞。
仙界一个人的具体情况是可以通过外貌看出来的,就比如三清从未老去过,而阐教弟子却在逐渐衰老,其根本在于修为。
太乙修为停滞,开始慢慢变老,他老的甚至比他头上的师兄们更甚。
老君炼丹炉里那些被太乙戏称是落灰没人要的玩意,开始一袋袋送到他手里,但是这些都不管用,心魔难除,他也不愿跨过,老君根本是无能为力。
他只能变得多话,让他这个别去惹,那个也别去惹,置身事外,袖手旁观,自保为上,死了
可惜。
这些话太乙听进去了,甚至偷偷传给了哪吒。
可惜的是,很多时候命由天不由人。
封神大战来开,太乙身为弟子不得不参与其中,上次还在他问九苗的事。
真是离袖手旁观四个字越来越远。
老君摁了摁跳个不停的眉头,心里想,这会儿莫名其妙心慌是为什么
正想着,殿外传来人声,高声喊着“师叔,我又来给您孝敬酒了”
老君闻言,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炉,撑着腿,从地上站起来,笑着说“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可你一天到底要来几次”
往日太乙会说“天上的一天慢的就跟地上的一年似的,根本没差别”,可如今,回应他的只有殿外寂寥的风声,老君心里想,今天晓得尊重他这个师叔了,不顶嘴了
怪不习惯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踏出步子,径直往外走,嘴上在嫌弃,步子却比以往的要快很多,然而,当他走到殿门口,快要看到殿外的菩提树前时,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
老君心惊肉跳,心跳忽然变快,忙往外跑去,然后看见了空空荡荡、白雾茫茫的太清境。
他左顾右盼没有找到声音的主人,只看到了无故摔在地上,摔了一地的酒坛。
这是怎么了
他一脚踏在殿外,一脚留在殿里,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太清境。
他滞在原地很久,听到炼丹炉里烧的越来越旺,也感受到莫名其妙刮起的飓风,他有点不敢往外走了,这种感觉太像当年他留守紫霄宫,等了很久,结果只等到双双昏迷的玉清和上清以及鸿钧的那把常拿在手中却再无归属的折扇。
他太通透,什么事其实在发生之前就能想明白,猜透彻。
可他又想太多,即便知道也被情绪牵引着胡思乱想,故意绕过正确答案。
他这个胆小懦弱又看不开的家伙连当年那个坎都迈不过去,又该如何迈过脚下的这一道坎呢
他站在原地,慢慢闭上了眼睛,就在此时,殿外的菩提树落下了无数青涩的果实,他们落了一地,将当年“瓜未熟却蒂落”的真凶指明。
他鼓起勇气,辛苦结下的因果,就在此时,
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