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绝路(2 / 2)

好烦。

他抬起一手,身上迅速聚起温暖而和煦的风,轻轻一吹,身上的水就全干了,他这才算觉得舒服了,揣着手,赤着脚,往外慢悠悠地走,走到外面,等候已久的无当圣母激动地跑了出来,站在他身前,要哭不哭地说“师父,你没事”

通天摸了摸下巴,笑了

笑,说“收个正经人还蛮有意思的,平时一个屁也蹦不出来,关键时候哭的倒是最响亮的。”

师父”

“诶呀呀呀,对不起嘛,”通天笑呵呵地说,“开个玩笑怎么还生气了”

“这个玩笑不能开。”

“我知道,”通天像是想到什么往事,怅然地叹道,“我知道。”

“您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嗯,差不多吧,”通天拍了拍胸腹上那个曾被捅穿的大洞,说,“拿线缝了几针,勉强堵住了,养了这段时间,也差不多该好了。”

无当圣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知道他肯定说了谎,她死咬着唇,终究没有多说,依旧如平时一样,作为最沉默的一个弟子,伴在身侧。

通天看她一脸便秘的样子,哄道“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你怎么总这个样子”

无当圣母低下头,说“师父恕罪。”

通天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头“当年捡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就该跟着玉清混,顺天克己,真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可惜生了个禽兽身,也只能委屈委屈跟着我虚度时光了。”

“若不是你自己努力,我看呆在截教的你,怕是这辈子都仙途无望了,”通天“嘶”了一声,像是发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悄摸说,“偷偷告诉我,你们修这种道的人,是不是都是卷王啊”

无当圣母无奈道“师父,你不要再说些无聊的话了。”

通天“呵呵”两声,有点不想走了,顺势坐在草地上,望着蓬莱岛千万年不变的风光,感叹道“哎呀,这也不笑,看来我调戏仙女的功力减退,这辈子怕也是讨不到老婆了。”

“师父”

“好啦好啦,别总一副全天下我最有口难言的样子,”通天双手抱胸,说,“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您的伤真的好了吗”

“好吧,”通天说,“大小姐这次确实是有点狠,给我捅了个对穿,没个百八十年是好不了的,也怪我,上赶着送人头,谁知道,嘿,这臭小子竟然不是来杀我的。”

“啧,”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我真是蠢,白挨了一刀。”

“不过,”他又莫名其妙地笑道,“这是不是也说明大小姐功力再次精进,境界已经远超了我们这些师兄弟,奔着当年的师父去了呢”

无当圣母跪坐在身旁,听他无意义的念叨他总是过不去的昆仑山,他说“我这辈子估计是达不到师父那个地步了,哎,心气儿散了,再没当年那个狂的找不到边儿的样,我本以为自己算是懂得了些道理,结果,刚刚发现自己这些年就是在得过且过啊。”

说着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出了眼泪,然后蜷缩成一团,笑声戛然而止,什么声音也没了。

无当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跪到地上去拉他,通天却没有起来,他起不来了。

好烦啊,他想,真的好烦啊。

他抓住无当的衣袖,问

“我的宝贝徒弟,你说说,我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他声音变得越发低沉“我还想像师父说的那样自由一点,随便做个什么,做妖怪、做妖魔、做人、做神仙哪怕是当只畜生呢”

“可我做了什么”

“害死了师父,违背了誓言,放纵手下弟子作恶,如今还因为我,整个截教将逢大劫。”

“我真不是个东西。”

“师父。”无当强行将他拖了起来。

“截教无道。”通天看着无当,透过她,不知道在跟谁对话,“你所期盼的另一半大道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无当抓着通天的手,却说“无道便是有道。”

通天失神的目光逐渐聚合,听到无当说“师父,道不可名,无道便是有道。”

“这就是你的自在道,”无当顿了顿,强调道,“而你本人,就是截教弟子的永生之道。”

“师父,”无当说,“截教不能没有你。”

通天挣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无当则双膝跪下,说“我们本是无处可去的小妖怪,左不过十来年的寿命,而就算是这样短暂的生命也充满着迷茫和痛苦。”

“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有今天。”

“你给了我们去处,指给了我们未来,”无当望着通天数万年没有改变的少年模样,坚定地说,“那你便是我们的道。”

“人怎么能做缥缈的道”

“可以,”无当看着他,“可以”

“我、我们,这千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通天看着她,良久,将手轻轻放到无当头上,无当愣了愣,看着背着阳光的通天,听他说“我只给了你们术,没有给你们道,所以,无道的你们只能看向我,仰望我、追随我、包围我、敬爱我、恐惧我、偏执于我,你们和我当年遇到的那群妖魔,没有区别。”

“你们最终会害了我,害了自己,害了昆仑。”

“师父”

“无当,阐截两教同归昆仑,同根同源,相生相克,我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有人告诉我,他看不到希望。”

“所以,他要打败我,将分开的两教聚合,将两分的大道合一,让一切的一切从头再来。”

通天踌躇片刻,带着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他说对吗”

无当的表情扭曲了一刹那,又立马恢复了原样,她说“师父,你不要被天尊蒙蔽了眼睛。”

“你至情至性是世上难得单纯的好人,而他不是,他道貌岸然,暗度陈仓,诡谲至极,对你,对截教早有了杀心,你以为他废了这么多功夫又亲手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子,真的是跟你握手言和,从头再来的吗”

“师父,”无当厉声道,“他不过是找个正当的理由屠灭我们罢了”

“是吗”通天闻言,很是平静,“你是这样想的吗”

“不只是我,”无当向后一指,“我,截教弟子,还

有全天下的仙人都是这样想的。”

“师父,已经几万年了,天尊斩了多少次三尸怕是早将良心斩干净了,”无当太过激动,口不择言,“你以为他还是当年不管不顾,不惜犯下弑仙的大罪也要将你背出北海,将你藏在人间的师兄吗”

“他依旧与你相生相克,却再不是你没有血缘的哥哥了”

通天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看着他爱护数万年的弟子,脸上头一次冒出了杀意,他说“我好像对你有点太放心了。”

“我的宝贝徒弟,这些年,你究竟看了我多少回忆”

无当脸色一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叩首请罪。

通天的威压从天而来,迫使无当将头压得更低。

截教上下从不懂规矩,就是因为通天是个太随和的家伙,他自在,无所谓规矩,也无所谓别人是否规矩,于是将截教养的越来越大,越来越胡作非为,可是,这不代表他们不怕通天。

相反,他们很怕他。

他们怕他抛弃他们,也怕他动怒惩罚他们。

通天此人说好听了叫至情至性,说难听了是个不管不顾的家伙,他不管是杀人、还是救人都无所顾忌,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不可杀的,也没有什么不能救的,所以,就算是再亲厚的弟子一旦犯下他无法饶恕的罪过照样会被他亲手杀掉。

无当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在死亡的恐惧下,拼死抬头,倔强地看着通天说“你不能被自责和愧疚蒙蔽了所有,师父,往事已经过去,你下了昆仑山,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只有你,而你,也只会有我们。”

“师父,这就是你和我们所有的如今。”

通天的杀意骤停。

无当松了口气,现在已经完全暴露了,她索性借着他回忆里所有的爱和痛,让他回头,她说“师父,道祖当年在北海点化你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通天不言,无当在一边说“清气所化是生灵,浊气所化也是生灵,既然是生灵,那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人神如何妖魔又如何自由地活着本身无罪”

“师父,你无错,我无错,截教无错,”她喝道,“错的是越来越狭隘的元始天尊”

“哪里有什么融合,他一个一个杀下去,妄图剔除眼前的绊脚石,只不过想彻底斩除相反的道。”

“若任由他杀下去,截教必亡,剩下来的只有一个回不了昆仑山的你而已。”

通天突兀地叹了一口气,无当一愣,听他说“你看我怎么说来着,你们终究会害了我和你们自己。”

“瞧瞧,多想把自己送上战场又多想让我给你们陪葬啊。”

“哎,”他叹道,“你代我劝劝他们,我就算了,别把一些有望仙途又无心争斗的小家伙卷进去。”

说罢,他背过身,又慢悠悠地往前走,无当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呼喊师父,他却不应,他赤着脚,微微驼着背,落寞地自言自语“不过说的也对,回昆仑山我这样满身罪孽的家伙,哪来的脸回昆仑呢”

“哎。”

他又叹了口气,

“真是,无路可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