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柱了一下拐杖,说道:“杨鹏想做的不是一个法庭,而是想把山东变成第二个河北。今日公告,明日法庭,后日就要对我们的免税田地收田赋了。杨鹏加诸燕京的那一套东西,恐怕要全部搬到山东来。”
说话的老叟是山前乡的韩举人,也是齐东县有名的人物,素有威望。在座的缙绅们听到韩举人说到田赋二字,都是脸上一沉。花解语控制舆论,抢夺司法,这都可以忍。但如果燕王最终要在山东向士绅收税,就无法忍了。
看河北的那些士绅被收取田赋后下场多惨原先富庶繁华的家族,瞬间收入暴减人丁离散。极端一点的情况下,一些妻室子孙多的士绅不但再养不起下人,甚至一家人吃饱饭都成问题。
钱的问题如果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命的问题了。一个中年缙绅跳了出来,大声说道:“杨鹏以为在济南杀一百多人就能吓住我山东的士人,却不知道我齐鲁大地的士人都不是软骨头。如果花解语敢在齐东县设置法庭,我就是被花解语抄三族也要带家丁把大理寺法庭砸了。”
另一个秀才拱手说道:“就是血溅杨贼的法庭,我也不会坐视杨贼吞并山东。我要让官家知道,杨贼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两人的话,引起其他缙绅的叫好声。不过在座的其他缙绅虽然叫好,倒是没有这两个人这么激动。世人皆知燕王的蛮横嗜杀,齐东县的几个秀才地主就算被大理寺花解语杀了也激不起多大的风浪,是无法阻止花解语把法庭开到山东来的。
如果花解语大开杀戒吓住了其他士绅,反而要坏事。众人齐齐看向了知县王思永。王思永虽然只是一个县令,却是山东有名的清廉知县,即便是山东巡抚看到王思永,都要礼让他几分。在山东,王思永在百姓中口碑极好,他在山东两个县当了十几年知县,铁面无私的美名广传。山东的乡老民妇,哪个不知道齐东县有个王清官
如果王思永站出来反对李贼,杨贼或许还有所忌惮。王思永见众人都看向了自己,点了点头,说道:“我把诸位召集而来,正是要宣布老夫的决定。老夫在山东有些名声,各地的官员士绅都给老夫一点薄面。老夫既然得了大家的礼遇,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就绝不会沉默。”
“杨鹏一个燕王,有什么道理把手伸到山东来老夫已经决定要带头反对杨贼的法庭。老夫不日就会书信通知山东各地的官员士绅,要以个人名义号召整个山东的士绅站起来对抗杨贼的法庭。如果法庭开到齐东县来,老夫就拿着自己的拐杖冲进去和杨贼的爪牙拼命!”
“世人都说老夫是个清官。老夫要让世人看清楚,杨鹏是怎么对待老夫这个清官的。”“如果杨鹏杀了老夫,老夫就是为了山东的百姓死的!山东的百姓会看清楚杨贼的面目,看清楚大理寺公告的谎言。山东的士绅到时候齐声呐喊,和百姓一起把杨贼的法庭砸个粉碎。只要事情闹大了,天子也会明白杨贼的祸国殃民,一定会调大军来讨伐杨贼。”
花解语听着密卫大使韩金信的汇报,皱紧了眉头。
这个齐东县的知县王思永让花解语感觉有些棘手。此人不贪钱财不好女色,恪守儒家礼法。虽然他是士绅出身,但在百姓和士绅有官司时候素来不偏袒士绅,秉公执法。不仅如此,此人对百姓实行仁政,虽然他也对有功名的士绅优免田赋,但另一方面,对于无力上缴田赋的小农,他也从来不逼迫。不少赤贫百姓拖欠田赋几年不交,他也不罚。
王思永这样为政,收取的田赋自然较少。但是他却从藩王的庄田上搞出不少银子出来。山东的藩王庄田由地方官员管理,只有一部分交给藩王,大部分都被地方官拿去用了。王思永在这笔银子上死死把住,不让手下任意侵吞,而是作为田赋上缴。
这样一来,每年下来王思永也能勉强完成朝廷征收田赋的下限,虽然吏部考核起来总是评价较低,但也不至于因此丢官。王思永进士出身干了几十年,始终做个七品县令,脾气却是丝毫不改。
王思永这样做官,当地的百姓自然称颂,山东的百姓称其为大清官。他在山东做官十几年,声名妇孺皆知。
这样的人带头反对燕王的法庭,影响力是很大的。钟峰见花解语为难,大声说道:“大人,什么人不是一条命我带兵去把他砍了。”林青儿啐道:“钟峰你动动脑子,如今的世道这样的清官多难得在百姓心中地位多高你去把他砍了,百姓会怎么看我们到时候士绅们一煽动,发生民变都有可能。”
钟峰笑道:“民变就民变,镇压便是了。”林青儿说道:“燕王的官位是燕王,我们往山东渗透,在朝堂上是说不过去的。平稳交接就算了,若是激起大规模民变,官家说不定会派兵来讨伐我们。到时候我们几十万人打上百万万边军,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就是打得过也违背燕王的初衷”
钟峰笑道:“迟早是要打的,便和朝廷打一把吧。”林青儿愣了愣,骂道:“狗杀才,不说胡话你是浑身发痒是不是”钟峰眼睛一瞪,花解语却挥了挥手让两人不要吵。花解语朝韩金信问道:“韩大人,这王思永不可能无中生有从自己口袋里变出银子出来,他既然向士绅免除田赋,就不可能不伤及百姓的利益。你一点问题都没有查出来”
韩金信这些年跟随杨鹏功劳颇大,杨鹏每次报功时候都把韩金信放在前面,如今他已经升为密卫统领,充任杨鹏军队参将。官是大了,但韩金信在花解语面前却更加恭谨。他想了想,说道:“大人,这确实是个清官,属下查不出问题。”
花解语想了想,说道:“他免除士绅的田赋又不逼迫贫民,最后肯定缺银子。一缺银子,到处都会出问题,从这里入手查。”韩金信又说道:“齐东县衙门确实穷,前年县衙里面垮了一间签押房,到现在都没有盖起来。衙门里衙役吏员的月钱,堪堪让这些人温饱。就连县城的城墙被大雨冲垮了都没钱修,后来是王思永号召士绅出钱百姓出力,才把城墙补上。”
林青儿和张翔听到韩金信的话,对视了一眼,满脸的诧异。想不到大宋还有这样的清官,当真是个另类。然而这样的另类却始终是士绅的人,还是要和燕王死磕。花解语冷哼了一声,说道:“帮助士绅逃税,这是盗窃国家的财政。处处摆出清官的姿态,欺世盗名,看上去不逼迫小民,但无论如何是掩盖不了为士绅逃税后财政资金的不足的。这里不出问题那里就会出问题。”
韩金信想了想,又说道:“齐东县的道路驿站,港口码头,这些年都没有钱修葺,十分破败。县里的书院也破破烂烂,但读书人们碍于县令的清官美名,都没有抱怨的。”
花解语点头说道:“这些都不足以让百姓愤怒,你再想想,齐东县因为缺钱有没有出过大事。”韩金信拱手说道:“大人稍候,我下去问那几个齐东县的线人。”花解语点了点头,韩金信便退下去了。过了一个时辰,韩金信满头细汗地跑了回来。
“大人,有问题,问出来了。”花解语点头问道:“如何”“一个因为酗酒被王思永辞退的衙役说了,齐东县境内大清河河堤残破,前年就有当地的士绅提议要大规模修缮了。但王思永没钱,只在关键部位加固。结果去年大水一处河堤决口,虽然经过百姓齐力抢救补上了,但涌出来的大水还是淹死了六十多个百姓。”
“这场大水被认为是天灾人祸,一般人都不注意。只有知道内情的衙役才了解那老堤决口都是缺钱不修造成的。”花解语哈哈大笑,说道:“这齐东县的财政就这么点,少了士绅的那一份不可能不出问题。这王思永欺世盗名,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一下害死六十多百姓,我们帮他宣传宣传,他这个县令当不成了。”
“桓义华,这几天的大理寺公告开足火力,好好报导报导王思永的事情。讲讲齐东县因为他的自作聪明如何一天天残破下去,讲讲道路码头年久失修对经济的影响,讲讲每年贴着下限上缴税赋对国家财政的影响。”
“最关键的,要让整个山东的百姓了解,那大水淹死的六十多条人命,都是这王思永沽名钓誉造成的!”
桓义华大声答应,便拉着韩金信下去写报道了。八月十一,略有些萧条的齐东县县城内,一个送公告报童低着头在街上快跑,要将报纸送到各家茶馆。一个认识报童的小商贩突然拉住了报童,问道:“刘小二,今天的报纸讲什么”
报童脸上一白,不答这个商贩,低着头就想跑。但那个小商贩却不放过这个报童,拖着他问道:“你别跑!今天报道什么有没有大新闻”刘小二看了看县衙的方向,身子抖了一下,他贴着小商贩的耳朵说道:“张大哥,今天出大事了,今天的头条是《齐东县县令王思永欺世盗名,害死六十二名无辜百姓》。”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