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西斜,霞光让安阳城一周的战场遗迹更显凄凉。
早在讨贼前锋军抵达安阳城之时,附近的百姓就跑了七八成,仅剩的士族也跑干净了。
若是义军打过来,膝盖一软还能留下性命,若是朝廷大军途径此处,交些军粮、牲畜犒赏军士也能对付过去,可偏偏两家都来了,还摆开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于是剩下没被官府、义军征召的百姓全往西北、东北方向逃难。
最先出发的牙门军、许昌军抵达安阳城时,义军已经占据了这座破破烂烂的小县城,原先的前锋军残部逃出来数千,垂头丧气往南边荡阴县而去,都督陆机的人头悬于东门,与一名叫做孟超的中郎将得到了同样的待遇。
义军攻城时伤亡不少,且收缴了为数不少的安阳守军和自荥阳郡征发的民夫,光是安顿这些降兵民夫就花了不少时间。
督战、指挥的成都王还没有率军前来,最先到的牙门军中郎将没有胆气率军攻城,于是一面派人劝降城内敌兵,一面让属下将士抓紧时间吃饭。
城内的义军也派人劝降这位牙门军中郎将。
“皇甫将军,何不归降大将军?司马氏无德,高门士族也没几个好东西,今早牙门军的孟超将军曾提议率军南下以减少兵卒伤亡,这都督陆机为了一己私名居然按兵不动,还将孟超将军斩首后悬于东门,此举怎能服众?你等寒门在司马氏手上没有出头之日,大将军却能以功论赏、任才唯贤。”
身疮一刀一戟的王澄还没死,有了上次爬梯子的经验后,他这次伤势都小了不少,简单包扎后便在十几名义军骑兵的保护下到晋兵阵前劝降。
这支晋兵的主将名为皇甫商,安定郡朝那县人,其兄皇甫重为如今的秦州刺史。
皇甫商原先依附的是赵王司马伦,但司马伦仅在洛阳城内撑了八个月就被藩王、百官联合绞杀,他还没来得及找到下一位依附的藩王便被中领军选中,派到成都王麾下北上剿贼。
“大将军与王平之好意,商心领神会,奈何商已奉成都王为主,怎可临阵变节?”
平之便是王澄的字,这位琅琊王氏族人颇有名气,与不少人相识。
当着自己部下的面,皇甫商以不能变节为由婉拒了敌兵的劝降。
“哈哈哈,皇甫将军之意我明白,若司马颖败亡,将军必定率军来投,届时义军诸位将军便恭候大驾。”王澄特意提高了声调。
即便这次成都王没来,这番话传到司马颖耳中,皇甫商也讨不了好,王澄打的便是离间的主意。
“休要满口胡说,商绝无二心。”
为表忠心,皇甫商让属下骑兵射箭将这些劝降贼兵赶走,免得他在成都王面前说不清。
这支晋军的骑兵在提防两里地外的安阳贼兵,步兵大多架起煮饭用的铜鍪,将米条、麦麨、盐巧、醋饼、豆豉等物塞进铜鍪里乱炖。
主将与敌兵的交涉影响不到饥肠辘辘的牙门兵,火生起来后,醋饼的味道迅速传遍围在铜鍪附近的步兵鼻中,夹杂着米条的香味,勾得牙门兵口水直流。
行军口粮煮软后,最先吃到嘴里的却不是步兵,而是轮流替换的骑兵,以及伍长、什长等底层军吏。
对此,底层步兵也无异议,多少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被驱赶后,王澄便与身边骑兵一同回了安阳城。
南门的吊桥缓缓降下来,策马进入城门,他闻到了义军的饭香。
攻下安阳城后,守军的存粮、牲畜基本上全归了义军,为了犒赏将士们,大将军下令宰杀了城内的部分瘦驴。
长途行军时,晋廷会给军士配置羸瘦牛马驴,既可以充作劳力,又能临时充饥,若军粮不济,伯长、步督等军吏便可做主宰杀这些牛马,不会因为破坏军产而受到责罚。
晋廷能这么做的底气在于官府蓄养了足够多的牲畜,还在各州开设了官办马场,比如冀州平原国荏平县的荏平牧场。
拿下邺城后,义军地盘的牛、驴等牲畜不再紧缺,甚至还能给立功将士家里分一两头牲畜,唯独战马、驮马缺口相当大。
王澄在身边骑兵的护送下找到了位于县衙的大将军,尚未回话就得到了一只木碗,碗里是稠粥,还有一些肉沫。
说实话,他其实相当不习惯义军的吃饭方式,因为无论地位高低,义军将士们吃的几乎差不多,而且打饭时,也是按照先来后到排队,军吏来迟了,也得等着打饭。
但王澄不得不承认,这种方式能快速提升士气,即便是他这种半圈禁之人,也从来没在吃饭上被人为难过。
“敌军中郎军名为皇甫商,虽是寒门出身,但其兄尚在秦州任刺史,没有几分归降之意。我倒是瞥见一位名叫公师藩的将军,若大将军派人劝降,当有五成把握能劝此人率军来投。”
边扒饭,王澄边回话。
“司马颖亲自率军前来还是派将军督战?”
有位义军校尉问道。
这才是重点,晋兵内部派系林立,只要打崩了督战的那部分晋兵,剩下各部多半会保全兵力,以求在晋廷内部谋个好位置。
若是司马颖率军从荡阴县北上,那义军只需要多派骑兵围攻这位成都王即可。
“我观皇甫商之意,应当是司马颖亲自前来。”这是王澄很早就想好的回答,义军对他的看管很严,根本没有逃亡的时机,既来之则安之,他在替义军办事时也就用了几分心思。
“大将军威名远扬,各路晋兵畏大将军如虎,司马颖不亲至,他麾下部卒也不会实心打仗,顶多做个样子又撤回去。”
王澄又趁机拍了拍大将军马屁。
不过这也是個实话,安阳之战算是司马颖收复邺城的第一战,万事开头难,若此战晋兵惨败,后续即便有再多的兵力加入战局也很难将士气提起来。
“吃完饭后,李辑带人将城内的牛都收集起来,牛角绑刀,牛嘴缠布,牛尾绑麻绳。”李昊下令。
攻城时义军将士战死一千四百有余,带伤者不计其数,还要留人提防降兵,能作战的仅有七八千人,不过仅是守城的话,那些降兵、投降民夫也能帮忙。
为了打下东边的长乐城,李昊还派了两个中郎军率军往长乐城方向走,攻占安阳后他便紧急调这支义军向西转进,明天中午时分才能赶到安阳。
司马颖抱的大概是趁义军师老力疲一举收复安阳,所以才不顾一切率军北上,即便抵达时已近傍晚也要开战。
义军步兵白天恶战一场,守城还行,城外野战大概做不到。唯有没怎么打仗的骑兵气力充沛,能出城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