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尽兴,早已过了晌午。
近日天凉的很,许是快入冬了,枯木一片凋落,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雀也不知飞去哪儿躲避冬日,整个院子很是清冷。所幸太阳很大,透着窗户照进屋子里,才增添了几分暖意。
瑾苏站在木桌边,帮身前男子整理着衣衫。
一如平常的暗纹墨衣,腰佩玉挂。乌黑的发上紫玉束着,俊朗挺拔的模样一如当初。
她纤细的手指慢慢去抚着他衣上的褶皱,清丽的小脸微扬,直至为他束紧最后一件外袍。凉凉的小手轻触着他的衣衫,久久不肯移开,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发丝如墨,松散的披散在颈后,却有几缕顽皮的落在颊上,她唇瓣小小嫣红的,萧望看着她,分明还是那般天真无铸的孩子模样。
“等我回来。”修长的手指拂去她颊上的发丝,他低语。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郁好听,瑾苏突然就想起了那年初夏,他带兵去往边关,也是这般的语气说辞,他说瑾儿,等我回来。她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连初夏林中的纷繁花卉都一瞬间黯然失色。那时她便想,她等,等一辈子都等。
“好。”瑾苏应,抬头看他,轻柔的笑。
她的侧脸娇柔,眸色清丽,干净纯粹的不得了。
萧望深深凝视着她,胸腔却突然涌上了几分酸涩。
第一次见她,她还不满十岁,小小的身子伏在崖下的石缝中求助的看他,明明是充满胆怯的眼神却清澈的宛若冰山的一汪清泉,干净透明。他看着她,就突然想起了那年寒冬,他的嫣儿就是这样看他,她倒在血泊中,声音抖颤的不得了,她叫皇帝哥哥,她说皇帝哥哥,救我
可他却救不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死去,看着她清丽的双眼变的浑浊死寂,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日,他捡回了剩不下半条命的她,带她回了萧府。
所有的大夫都说她伤的太重,大抵是活不成了,可却只有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他抓着她冰凉的小手,看着她那和记忆中太过相似的容颜,他对自己说,一定要救回她,那是他欠嫣儿的,无论如何也要偿还。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还是活了过来。养好了那副病怏怏的身子,她性子明媚,脸上笑容飞扬,不知道和他记忆中的人儿有多像。
他站在榕树后看她扑蝶抚琴,习武嬉戏,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开始分不清两个人,尽管恶梦仍是无法驱散,可当他重重惊醒,眼前却会突然浮现出那张笑的没心没肺的清丽小脸,她嫣红的唇瓣,清澈的眸子,漂亮的不得了。
他抑制不住对她愈发磅礴的情感,又放不下他的嫣儿。
直至那日,杨广来萧府宣读赐婚的圣旨,他坐在房门外,听她在屋内哭的肝肠寸断,他才终于看清一切。那日,他摔断了玉箫,那是嫣儿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那便是证明了,他已彻底放下过去。
他想好好对她的,他甚至想把他的一切都给她。
只是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并不受控制,他算计好了一切,却独独算漏了她的不信任。那一日,他第一次以魅皇的身份面对着她,问她是否真的狠得下心杀他。他看着她慌乱无助,看她挣扎,心又何尝不痛?只是他知道她一定认得出自己,多年的陪伴,又怎是一个身份一张面具就阻隔的了的?他在逼她认清自己,她不敢相信,他便推她一把。只是他万万不曾料想,她居然真的刺下了那一剑。鲜血喷涌而出,疼的不是身体,却是心。四分五裂,拼凑不全。
也就是那日,他真正的对她失了信心。他太怕失去,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开口,只能看着她一步步的离自己愈来愈远,逐渐陷入别人的温柔陷阱中。
甚至最后,只能用这种方式抢回她。
温热的额头抵在她的前额之上,手臂更密切的圈紧了她,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瑾儿,你恨我吗?”
他说,“那日,你说你恨我,是真是假?还只是一时的气话?”
“望哥哥”
他低头看她,眸色深邃,明明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如今看来却似乎藏着万般无助。瑾苏从未看过他这般的神情,心头陡然一颤,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别恨我,瑾儿,我可以失去一切,我可以忍受万人的唾骂侮辱,可我最受不了的,便是你说恨我。”
有些事,不去想,不去提,便可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不曾成婚,她也并非是以这种方式被抢夺回来,所有一切的爱恋甜蜜还一如从前。
只是终究到底,也不过是假装罢了。
他不是萧望,他是魅皇啊……
“你会不会出事?”
小小的头埋在他的颈窝之中,似乎在用力汲取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与温度,良久,瑾苏才低低开口,“对抗朝廷,并非易事,对不对?”
萧望不语,抱着她的手臂更用力收紧了一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就从不曾想过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却宛若一剂最苦最涩汤药,重重抵入萧望的喉间,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怎会没想过呢?再没有权利、争斗、鲜血、屠杀、仇恨。光是想想,就幸福的不可思议。
只是他放不下啊。
二十年了,习惯也好,执念也罢,他早已满手鲜血,回不了头了。
看着她清澈的眸子,他几乎是仓皇的别开了头。
“我该走了。”
他背过身去,拳心握的死死的,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瑾苏看他,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