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苏回到营帐时,天际已有些泛白。
许是太累了,她瘫软在塌上,睡意昏沉。
这一年的严冬,太过漫长。
她睡梦中因头痛转醒,颤抖着手掏出衣衫内的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囫囵吞下。
浑身上下像是被百虫撕咬般的疼痒,瑾苏的牙齿狠狠咬在棉被上,额间冷汗环绕,唇上一片惨白。良久良久,才熬过了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她环膝坐起,伸手拿过那个瓷瓶,上下晃动了几次。空空荡荡,所剩无几。
这解药一向是每隔三个月送进宫城,如今三月之期已近,而她却已远走长安。
苍白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许是熬不过这个寒冬了吧,她想。
抬头看看,天似乎已快亮了。
她起身下榻,慢慢整理好戎装,走出帐外。
“萧姑娘。”
“萧姑娘早。”
早起晨练的小兵们热情的和她打招呼,瑾苏也点头微笑回应。
这些兵将大多曾是跟随过萧老将军的,她瞧着亲切,又想将士们每日操练实在乏味,便与众人围成一周开始唠起了家常。
“我随军那年,突厥进犯大隋,正值猖獗。安远老将军过世后,我们便跟着萧将军自京城到漠北,一路收复失地。”
一个小将先起了头。
“是啊,那时军中的左右副帅还看不上萧将军,说什么他一个二十几岁的孩子,懂什么领兵作战,要不是靠他父亲的关系,怎么可能担任主帅?”
“那两个老家伙,不过仗着在军中的时间久了,狗眼看人低!”
“不过还是萧将军厉害,没几天不就给了他们当头一闷棍?论武艺论兵法论策略,根本不输当初的安远老将军分毫。”
“对啊,萧姑娘,你都不知道,那时候军中流传着最广的一句话便是跟着萧将军,没有打不赢的仗!”
瑾苏双手环膝,慢慢扬唇,浅笑。
“那,萧将军对你们众人可好?”
“好着呢,亲如兄弟!”
一小将抢着喊道。
“对了,萧姑娘,你也姓萧,你和我们将军是什么关系呀。”
有人问道。
瑾苏抿抿唇,淡笑,“京城萧姓人家数之不尽,我又岂会与护国将军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
小兵点点头,低声念叨着,“护国将军,护国将军,也不知将军他现在怎么样了?”
“当初朝廷非要说他是什么叛国邪教的首领,照我说,全是瞎扯的,将军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
“对对对,后来还给我们弄来一个什么楚中南,肥头大耳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这不,还不到一个月,就被我们给赶走了。”
“一说起那件事我就想笑,小刘,你还记得那次你在楚中南饭里放的那一把巴豆么,足足拉了他一天一夜!”
“可不”
小兵们嬉笑打闹混作一团,好似已脱离出了战场的紧张氛围。
“快过年了吧。”
有人这么说着。
“是啊,转眼咱离家也快有小半年了,真想娘做的菜。”
“我还想我媳妇儿,想她给我蒸的包子。”
“就你有媳妇儿,还整天显摆显摆的!”
“不过这清源的天儿可真够冷的,哪里也不比家里啊。”
“”
瑾苏静静听着,突然就又想起了几年前的寒冬,对抗突厥的北关战场上,那人以一己之力独自面对敌方的万马千军,不顾自身安危,只为让将士们提早归乡。
那些以鲜血沃灌的情谊是真的吧,她想。腥风血雨的战场之上,所有的感情都不参杂一丝虚假欺瞒,那人,是当真把这些将士们当做骨肉兄弟来对待了。
“对抗汉军和突厥,你们可有必胜的把握?”她问。
“那是自然,”一小将挺直了腰板,回答道,“我们可是萧将军亲手带出来的兵。”
“对啊对啊,再说现今还有哥舒将军,宇文将军,还有萧姑娘,我们有信心!”
“我知道你们都想家了,我又何尝不是?”
瑾苏看着他们,低声开口。
她想那个种满桃树的江都小院,那个只有他们的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定会尽我所能,让你们早日归家。”
她用力保证。
自那日约见萧望回城,哥舒瑀就有几分不正常。每每瑾苏问起,他也是三缄其口,绝不肯将两人谈论内容透露半分,还时常不在军中,也不知去哪里谋划些什么。
她心头觉得奇怪,可眼下两军交战,也实在多不出功夫去想其他事情。
一日汉军攻城,瑾苏同哥舒瑀一起领兵迎敌,隋兵勇猛,一路追杀汉军逃兵至山林之中。瑾苏刚刚斩下主将的头颅,正欲回头向哥舒瑀击掌庆贺,可就在此时,身后却被人猛地推了一掌。
她措手不及,摇摇晃晃坠落马下,意识的最后,只剩下了男人冷冽如冰的一张容颜。
兄长。
她启了启唇,无声地念出这两个字。
心一点一点的堕入深渊。
瑾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眼皮很重,她挣扎着想起身,才发现四肢竟被绳索束缚在一根红柱棱木之上,眼前的宫殿琉璃点地,金玉镶瓦,极尽奢侈。而面前正抱着双拳好整以暇看着自己那人,约是二十几岁的模样,衣着华贵,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眉眼间和杨广还有着三四分相似。
“汉王杨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