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沉默有顷,终是长长叹一口气,恢复了平日里的爽直磊落:“事已至此,肃便不再相瞒。肃的确有意北投许都,但子扬之信乃是于一年前送达,彼时肃重孝在身,既无意成行,久居丧于庐中,亦委实不知天下事。直到今年六月季弼来访,告以江东生变,并劝肃往依子扬,肃盘桓再三将要成行时,季弼方以实言相告,云郑宝已死,子扬已北投许都。而肃所以盘桓再三者,惟觉有负公瑾耳。”
面对鲁肃的坦诚以告,周瑜露出赞赏之色,顿了一顿,亦直言问道:“子敬所以欲转投许都,可是对江东新主缺乏信心?”
“贵主年不过十九,未为海内所忌惮,的确令肃心存顾虑。”
朗声一笑,周瑜扬起双眉道:“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我主亲贤贵士,纳奇录异,实英主也。且我闻先哲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我主应正是应天历运之人,终将建立帝业,以协天符。此正乃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机,子敬万勿北去。”
鲁肃为人率性豪放,是个十分“敢言”之人,当年在居巢时便直言对汉室复兴已不抱希望,此生之志惟佐明主、开帝业、建功封侯、图画云台。周瑜向来洞察人心细致入微,这一番言辞,可谓正中鲁肃下怀。
果然,随着周瑜侃侃而谈,鲁肃原本萎顿的腰身立时挺直,复沉吟半晌他终是苦笑一声:“公瑾行事果决,手段强硬,当年东城借粮之时我便领教过的。事到如今,我还有其他选择么?”
淡扬下颌,周瑜笑得一派闲适:“不错,你没有了。”
第二天权便在周瑜引荐下召见了鲁肃,言谈间果然甚为愉悦。直至众宾罢退,鲁肃亦辞出,权复将鲁肃独自引还,二人继续合榻对饮。
“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余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
“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
“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
当权和鲁肃的这段对话流传出来时,别人还好,张昭却毫不掩饰其厌恶地道:“鲁子敬年少粗疏,谦下不足,未可用也!”然而权不以为意,益加贵重鲁肃,又赐鲁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转眼间鲁家已同旧时一样富有。
荆扬一统、据长江为朝廷外藩是此前策对自己的定位,时至今日权还如此想么?“此言非所及也”,这是权的真心话么?忠謇方直的张昭对汉室还是有感情的,他因“建号帝王”的大胆言辞而厌恶鲁肃也情有可原,只是在他心里,汉室真的还有复兴的希望么?——那么周瑜呢?此前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悖汉之语的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