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烈焰焚江 下(1 / 2)

一声江鸟的鸣叫,被似有若无的风送来,像一道剑波划破暗夜之纱,纱幕无声飘落,人也从黑沉沉的睡梦里苏醒。

走出船舱,深深深深地吸一口气,才发现空气竟如此清新,天空竟如此明净,拂过肌肤的不再是难耐的灼热,吸入口鼻的不再是呛人的浓烟,似乎只是做了一个梦的工夫,却恍如隔世。

举目四望,才发觉自己竟置身于“瀚翔”楼船之上。赤壁交战之夜,周瑜所率皆蒙冲、斗舰等轻锐战舰,“瀚翔”楼船并未充作前锋出战。揉搓额头,我却良久想不起自己是何时转置于此,直到无意中摸到自己右鬓一缕被迸溅的火焰燎到而烧焦的头发,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滚滚热浪,恍然间重又扑面而来——

那是巴丘湖[1],当我军前锋一路追歼残敌至此时,横亘眼前的竟是一片赤焰翻滚的火海。眼见自己的大军土崩瓦解,心知大势已去的曹操竟下令点燃了停泊在湖内的千艘余船!

巴丘湖位于长江南岸,其时东南风急,推动着那片翻滚的火海不断向我们蔓延扑袭。飞溅的惊涛撕扯着空气,在高温的蒸腾下扭曲□□;灼灼热浪炙烤着人面,整个天地都在视野中乖张地摇摆浮沉。

猎猎狂风中,蓦然心惊的人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首找寻主帅身影。

熊熊火光中,周瑜镇定自若,淡淡一扬眉,所有的喧嚣全都远退。

掌旗官、司号官将主帅指令毫无迟滞地传达各舰,烈焰怒张,浓烟蔽天,却丝毫无法阻挡江东儿郎们的一往无前。

在距江陵百余里的鹤穴,北军最后一只斗舰被击沉于茫茫大江。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鲁肃所率后军胜利与前军会师。

会师聚将于“瀚翔”楼船上,鲁肃满脸掩饰不住的亢奋与狂喜——甚或,还有一点点不敢相信。可谁不是呢?谁不是呢!我们打败了曹操!那个诛吕布、灭袁术、收袁绍、定刘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治水军八十万众”汹汹而来誓欲踏平江东的曹操!这简直像在做梦!

然后我就真的倒下去做梦了,和许许多多战士们一样。经过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作战,从高度紧张的战时状态骤然松弛下来,疲乏立刻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兜头将人罩住。许多战士顾不得正汩汩冒血的伤口,顾不得衣甲脸膛黑红一片燎泡血汗沟壑纵横,就这样倒下去睡着了。

这种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感甚至一直持续到当下,长长地睡了一觉的我依然有一种踏在云端的感觉,软软的,飘飘的,生怕一眨眼便一下子从上面栽下来。

太静了,太安静了,这简直不像话!哦不,是“瀚翔”楼船太高了,太大了,不像那条充当临时帅舰的轻装斗舰,脚踩在甲板上,你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江水哗哗流动的韵律,偶尔激起一个浪花,呼啦啦扑到你脸上,那冷冰冰、湿漉漉的感觉像在时刻提醒你,一切都是真实的。

是真实的,是真实的吧?他——周瑜会向全天下宣告,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吧?

迈开步子,疾步而行,继而奔跑。半披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像我飞扬的心绪;双脚踏在甲板上,发出“咚咚”、“咚咚”的响声,像我的心跳,“怦怦”、“怦怦”,一下下清晰极了。

从所在的二层跑到底层——没有,他不在这儿。扭头再跑回去,一层层跑过去找寻,在最顶层的雀室外,我终于看到他——头顶是茫茫广宇,脚下是悠悠逝水,浩浩长风中,他正凭栏远眺。

“……我们赢了。”

极力控制住紊乱的气息,我说。

回过头,他静然目视着我,正是旭日初升的时刻,漫天漫江绚烂的华光被他一个人占据;江风浩荡,战船箭一般行驶,他的衣袂、纶巾,一切的一切全都呈现出一种飞翔的姿态——

“是,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像是还不能完全肯定,大声地,我再次说。

略一低眉间,他唇角扬起,继而傲然地:

“是!我们赢了!”

仰起头,我突然很想对着头顶庞大的天空大叫,用最最响亮、最最激越的声音放开喉咙大叫:我们赢了!是的,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

“弹琴吧!”重新凝定他,我用无比激动又极力克制却终究克制不住的声音说,“弹琴吧!——我想听你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