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樊平的死你也该有所准备的,不是么?”那个声音继续说,“那一夜,长江边,樊平曾对你说,无论为吕将军还是大都督去死,他都无怨,不悔……”
“无论为吕将军还是大都督去死,我都无怨,不悔!”
吸一口气,我抬手握住箭杆,可随着手指渐渐收紧,这只手还是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咬咬牙,手上猛然加力,一瞬间,我似乎感受到铁制的箭簇划过肋骨时的尖利触感,而随着它最终脱离血肉而出,我整个人也像是被掏空了……
我没有注意到天是何时黑下来的,似乎只是俯仰之间,它就黑下来了。
中军帐外的火把连缀成星河,人们静静地站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
“报——!禀报程都督,曹仁、徐晃已率残部撤离江陵!”
“自何方而走?”
“江陵东北。”
“末将愿领兵追击!”凌统跨出一步,主动请缨。
垂下眼帘,程普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良久,他将视线缓缓扫过凌统、吕蒙、周泰,以及此间的万千将士——
“困兽之斗,自古兵家所畏。江陵一载,死伤何其多也!今曹仁既已弃城,莫如……就任他去罢!”沉沉发出一声喟叹,程普回首望向一片沉寂的中军帐,“公瑾他,当不至怪罪于我……”
有风吹过,一簇簇跳动的火焰倒映在将士们眼中闪闪烁烁,也将他们沉默的脸庞映得明明灭灭。
我们胜利了,然而,无人欢呼。
第二天黄昏,包括樊平在内的、在最后一场战斗中捐躯的将士们将在纪山脚下入土为安。
浩渺莫测的苍穹下,活下来的人簇拥在一片肃穆中,默默看着死去的人埋骨异乡——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漫天纸钱如絮如雪,迷离了视野。蓦然抬眸,山岗之上,是谁素衣翻飞的身影渐渐清晰?
“大都督——”
积蓄的酸楚在人们喉间涩涩滚动。独立岗上,周瑜静静地与他的战士们做最后的告别。
此刻斜阳正浓,在他身后放射出动人心魄的火红辉光。这过分绚丽的景象一点一点灼痛了我的眼,直至黄沙漫起,尽掩英魂,我望着苍茫天地间一列列新起的坟茔,蓦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