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百利而无一害?”周瑜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那刘备先从吕布,后事曹操,再投袁绍,皆不克终!行事如此,尚不足以令子敬看清其底色么?”
“那不一样!我主何人?吕布、曹操、袁绍何人?怎可相提并论?况当日在长坂,刘备之众不当一校,计穷势蹙,图欲远窜,若非我主矜愍,施以援手,其早已为曹操所灭!刘备亦整领人物之主,便只为自家声名计,又安肯行此负信违情、德义俱愆之事?”
“声名……”叹息一声,周瑜的声音益发疲惫,“刘备为人,重名,好名,但利益攸关之际,决不会囿于虚名!所谓联盟,不过是因利而聚,利尽而散。当初刘备主动前来结盟,乃至屈身为我所用,那是因他为曹操所迫,危在旦夕,不得不向我江东求助!而今曹操既已兵败远遁,复以何项利益许之?”
一阵长长的沉默。站在门外的回廊下,我只觉得自己的心一阵堵,一阵空。
“子敬……”这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曾经涌动在周瑜眼底的复杂情绪终于一点一点漫向他的声音,“刘备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你该不会毫无所察吧?……是荆州!他不但想拥有荆州牧之名,更想拥有荆州牧之实!”
“若真能令刘备为我所用……”语声极度艰涩,鲁肃显然在经历着酷烈的天人交战,“若真能令刘备为我所用,何妨将荆州暂借与他?”
“砰”的一声,是我手中兰草跌落地面的声音。这是鲁肃同船带来的一盆兰草,是晴儿送给姨父的礼物。半年前,小桥生下一个女儿,可周瑜远在江陵,便是心中思念,亦无从得见。晴儿在信中告诉我,这盆兰草是她从姨母和小妹妹居室前的花丛中挑选、移栽的,她要我转交给周瑜,他看到它,就像看到家,看到家中的妻儿,看到未曾得见的小女儿了。
然而此刻,这盆兰草被我摔破了。与此同时,书房的门开了,周瑜向我望过来,鲁肃亦向我望过来,停顿片刻,他们的目光又向我身后延伸而去,回头时我才发现庞统站在那里,他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眉峰微蹙,他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鲁肃,然后便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
“植株没事。”捧起地上的兰草看了看,他对我说。继而挥一挥手,命侍从取来新的陶盆,重新栽过。过程中我将这兰草的来历述与周瑜,捧过重新栽植好的兰草,周瑜的唇边,终于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一阵夜风拂过,像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拂动着廊外新绿的柳枝。柳梢之上,一弯半月悄然升起,像在等待另一弯半月。
倏尔一阵笛音杳杳,悠悠而来,那音律清扬,音韵幽邈,在这清风拂月的夜晚,恰似素光潺潺,静静流淌,又似长风萧萧,绵绵无尽。
侧耳聆听,周瑜静如玉山,直至一曲终了方徐徐启目,仰首望月,一时无言。
“这笛声,可是令明府忆起某位故人?”一片静寂中,庞统的声音缓缓响起。
收回目光,周瑜神色一片清和:“士元知晓此人是谁?”
淡淡一笑,庞统漫声道:“‘风起西凉地,将军夜吹笛。’明府这位故人,可是西凉马孟起?”
目光轻闪,周瑜微笑颔首,片刻后复凝目天际,目光越发辽远:“自寿春一别,倏忽十五年矣……”
“然故人重逢,当为期不远。”眼望周瑜,庞统目光最终的落点却在鲁肃身上,“荆、扬一统,则可渐规巴蜀。得蜀而并张鲁之日,岂非故人重逢之时?明府,会让这一天来得太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