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念及孙庐陵乃骨肉至亲,只斩其亲近,分其部曲,对其本人只东迁幽禁。即便如此,孙豫章爱弟心切,还是拒命以抗,不承执事,几乎酿成大祸。”
慢慢咬住下唇,我极力抑制住冲向喉口的悲楚:“所以呢?鲁将军是想说,哪怕至亲骨肉,也会变,也会背叛,也须防范么?”
“不然呢?翁主有没有想过,当初若非孙庐陵所遣之人一念犹疑,将本应送与曹操的书信转呈至尊,而今至尊何在,翁主何在,江东基业何在?当彼之时一旦祸起萧墙,何来赤壁之胜?何来南郡之胜?何来江东今时之盛?韩非子曰:‘大臣得威,左右擅势,是人主失力;人主失力而能有国者,千无一人。’至亲骨肉如何?恩深义重如何?为人主者,其个人情感在大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为人臣者,他想不想‘震主’、会不会‘震主’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拥有这种能力,只要他拥有这种能力,就必须加以防范!为何?只因一旦人主失察,祸起心腹,非但身危,更致国倾;非但危一人之身,更危及千万人之身!”
“而制衡,已经是一种最温情脉脉的防范了,是不是?”我忽然有些悲哀地插言道。
“是。”
“如果有一天功高震主的是鲁将军自己,你是不是还会这样说?”
“是!明者远见于未萌,智者避危于无形。聪明仁智之主,方是我鲁肃愿倾心扶保之主。便是我主以天地为局,以鲁肃为棋,我亦无丝毫怨怼。智略过人如公瑾,又怎会不解其中之理?”
再度抑制住冲向喉口的悲楚,一种无力感,却不可遏止地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我只是有点难过,”背对着鲁肃,我缓缓道,“那一年在居巢,他向你借粮归来时的兴奋神情,历历如在眼前……”
身后再度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慢慢转身,鲁肃却蓦地转首避开我的视线,可这短短的一瞬间,我还是看到有泪光在他眼底轻轻闪动了一下。
“公瑾有并吞中原之志,我向所深知。昨夜庞士元借笛曲述公瑾方略,我闻之亦深深感佩。既感佩庞士元与公瑾同心一意,亦感佩公瑾方略之宏大,气魄之雄强。可在我看来,公瑾的步伐迈得有些太快了,我很担心江东会跟不上他的脚步。当初曹操不听贾诩抚安百姓、徐待时机的谏阻,方破荆州便仓促东下,终有赤壁之败。而今主客易位,我江东如何能不吸取教训?”
“可你就那么相信刘备么?”
“与其说我相信刘备,不如说我相信刘备需要江东——相比于江东需要他,他更加需要江东!更何况……”又一次沉默下来,良久,鲁肃终是徐徐道,“若能于他肘腋之间钉下一枚楔子,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翁主怎么不点灯?”
也不知在黑暗中枯坐了多久,阿青走进来道。随着她将灯烛点燃,舱室内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她凝视了我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翁主是怎么了,竟然不告而别?大都督说好后日一早亲自送翁主的。”
垂下眼帘,我弯起嘴角笑了笑:“他若来送,我怕自己就不想走了。”
阿青离去后,我取出晴儿的信,最后读了一遍,放在烛火上焚毁。在信上,除了托付兰草之事,晴儿再三再四地叮嘱我说:
“姑姑,二叔想要你嫁给刘备。姑姑,你千万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