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暴喝,权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一片窸窸窣窣的纷乱中,乐工、歌舞伎、侍者们迅速逃离这座厅堂。猝然酒醒的我亦从半空中直落下来,与一直坐在那里的另一个自己重又合二为一。
步练师很快平静下来,走上前牵了牵徐嫣衣袖:“徐姐姐,咱们走吧。”咬唇凝望着权,久被冷落的哀怨慢慢在徐嫣眼中凝结成泪。而权目光低垂,始终不曾注目于她。
终于,徐嫣惨然一笑,甩开步练师的手扬长而去。敛衽施礼,步练师施施然告退,一旁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李氏忙跟上她,亦步亦趋。
寂静猝然而至……
“我希望你能嫁给刘备。”一片寂静中,权说。
轻轻地,我笑出来:“你终于还是选择亲自向我开口……好,好!这才是我兄长!”
目光如电般照向我,权显然惊异于我的反应。怔忡了片刻,他慢慢地、重新低下头,然后他像是突然乱了:
“如果……如果你不愿意……”
“我不愿意。”打断他,我如实回答他,“但,我会按照你希望的去做。”
说完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继续毫无破绽地表演平静。站起身,我疾步离去,即将跨出厅堂大门的一刹那,权用声音追上了我:
“对不起,我食言了……”
仰望夜空,我无声地笑了笑。他竟还记得,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曾对他说:“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
“你要当心啊,权哥哥……”在身后一阵不明所以的沉默中,我做出最后的警告,“刘备是个英雄。你没有食言!”
临行前的夜晚,晴儿来的我房中,却只是伏在我怀里,一句话也不说。抬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很想说点什么,可还没等开口,心却已经空了。
终于,我想起什么,牵着她的手,我领她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那间一直以来仅属于我的、小小的密室。她显然惊讶,而我捧过一只锦囊,微笑着打开:“看看,喜欢么?”
她“呀”了一声,从里面拣出一枚上等的昆山白玉精雕而成的小玉兔,“哇,真好看,雕得跟真的一样!……这里面都是小兔子么?”她继续拣起其余那些玉质的、玛瑙的、木刻的小兔子,“这么多!姑姑,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兔子啊?”
一年多不见,她个子拔高了许多,依稀已有些大姑娘的模样了,只是看到这些小兔子时,她脸上浮现出的,依然是孩童纯真的笑容。“从现在开始,它们都是你的了。”我说。
张了张嘴,她此前沉郁的眼眸里终于闪过一丝雀跃。我看着她兴奋地将那些小兔子一一拣起来把玩,就像看着许多年前的自己。
最终她发现了那张琴,她走过去,好奇地端详着:“姑姑,这是你的琴么?……咦,这还有一本琴谱。”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仰起头,透过那扇开着的天窗去看天上的月亮。我看见一弯羽翼般的新月,漂浮在层层叠叠的云海上,很浅淡,很杳邈,像一些逝去的笑容。
伸出手,我轻而缓地抚上面前的琴,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抚过它的承露、岳山、七弦、十三徽、龙龈,直至琴尾处犹似被火烧过的焦痕,然后问:
“晴儿,你愿意帮姑姑一个忙么?”
“什么忙?”
“明天姑姑离开后,你把这张琴和琴谱送去周府,交给姨母好么?”
“交给姨母?为什么?姨母诞下小妹妹,姑姑不是已经去送过贺礼了么?”
“不为什么,这本就应该由她保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