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你在哭吗……”
哗哗……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全部都是我们的错……”
哗哗……
“你一定……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们了吧……”
哗哗……
夜幕蒙蒙,一弯钩月,一位老人,茫茫然地注视着面前沸腾一般白沫翻滚的大海,如眼泪般发涩的海风无言地在安静的玄色中游荡着,游荡着……
……
空旷的公路两侧绿树如荫,路旁延伸出去的一条不易被注意的小泥径,在两者交汇处插着一块已然斑驳的告示牌,上面的文字已然因为年代久远而略显模糊不清了。风扬起树的枝丫,等一切终于又归于平静时,一个黑衣青年已经静静地立在了那里,背上背着长长的乐器盒。又一阵风拂过,将青年的衣摆吹得如旗帜般一飘一飘的。
“……是这里吗”
“是了,煌龙。突然来了一个这么远的委托还真是少有啊……说起来,这里都已经离开禅海市好些距离了吧”
“……甚至已经出了33区了。现在这里是32区。”
“什么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自己管辖区里的事情要别的管辖区的魔魂来给他们擦屁股啊——”
“无锋。……预知者说了,32区的附属魔魂不知为何不久前就断了消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就这样放任恶鬼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
“嘛,说得也没错……”
诺暝天抬起头,面前青翠树林的另一边有光。那里就是他的目的地。虽然接受指令后通过地精列车很快赶到了这里,他还是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啊,说起来,煌龙。”
“……嗯”
“这次的目的地是海边吧你看过海吗”
“……没有。”
“那可有点遗憾呢!和魔魂的世界观中各种超越人类常识的东西不同,海可是这个世界实打实的能震撼人灵魂的存在。之前和你的父亲到过一次海边,从那次之后我就对此念念不忘了。”
“……有那么夸张吗”
诺暝天有些怀疑地皱了皱眉,自己上一次看到海还是在书页的外面。自己曾经看到的只是图片,而且是平静的,白鸟高飞,浪花朵朵,如温婉母亲般的存在。实际看到的海,真的会有那么不同吗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向前走去。路途,一个背着装满木柴的箩筐的老人朝他迎面走来,他脸上的沟壑因夹杂了泥土而暗淡,两人的肩膀刚刚擦过——
“喂!你不是村里人个样子吧也不像是那个什么电站的人……没有票子来!进来做甚啊”老人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操着口音很重的方言,一双大得快要突出眼眶的眼睛瞪得诺暝天有点发毛,他从这个老人的眼神里好像读出了一些复杂的情感——
夹杂着不知什么的——恐惧……
“……我是到村子里找人的。请问……这里是汐樱村吧”诺暝天稍稍俯下身子询问道。
“啥找人”出乎他的意料,老人不屑地啐了一口。“玩笑话!汐樱村现在只剩下一堆老骨头了,有什么家伙值得后生你去找的”
只剩下……老人
“啊——是这样的。”诺暝天提了提乐器盒的背带,“其实……我是个流浪歌手,这是我的乐器。我已经旅行很久了,经常走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找找有没有志同道合的人——”
“歌手我们这些俗人不懂你们那些高雅玩意儿,快滚快滚!”老人见诺暝天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突然变得十分暴躁,挥舞着双手像是要撵诺暝天走,这让他感到更加奇怪了——
“不,可是,老先生!我必须得去!”诺暝天还是没有被老人说动。见此情形,老人愤愤地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失望的模样骂骂咧咧地背对着诺暝天离开了:
“不听话的野小子……当心从海里来的鱼人把你连骨头都吃了!”
海里来的……鱼人
回过神来想再问清楚一点时,老人的背影已经模糊成一个点了。诺暝天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前进。
……
“二百八十八,二百八十九,二百九十……”
踏过碎石子遍布的荒径,“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却不是诺暝天想象中的繁华度假村。相反,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只是几所用海草填补着房顶漏洞的在风中摇曳不堪的铁皮房,四周已经生满了齐腰高的苇草;再远一点的是几所石灰砖堆成的老屋,墙壁有的已经不完整了,破碎的花盆载着的矮小植物已经枯死,风拂过破洞发出阵阵猿啼般的怪声。这个地方看起来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这是初来乍到的诺暝天对眼前这片荒败的第一反应。然而,夹杂在风中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让他察觉到这里还有别的人。
“……二百九十九,三百,三百零一……”
“……”
诺暝天轻轻地循着声音找过去,注意没让自己发出半点脚步声。拨开一丛垂着头的苇草,在拐角处浮现的是几个灰蒙蒙的中年人,他们的肩上披着脏兮兮的渔网,憔悴的脸上顶着两只蒙上一层灰的眼睛飘忽地望着前方。与其说他们像人类,不如说更像是只知运转而没有希望的机器——他们的手里迟钝地搓捏着几颗佛珠,嘴里一直在干干地沉吟着什么。
“……三百二十八,三百二十九,三百三十……”
数字……
“……打扰一下。”
即使已经压低了音量,诺暝天的突然出声还是吓得其中几个中年人肩膀一颤。奇异的是,剩下的那些人依旧像机械一般默视着不知有着什么的前方。而那几个注意到诺暝天的人,他们的手依旧重复着搓捻的动作,只有雕塑般的脖子僵硬地转了一下,这些仿佛带了面具一般没变过表情的人——
“……打扰一下……”
见对面没有反应,诺暝天皱了皱眉。过了良久,其中一个灰蒙蒙的人才吸了吸仿佛已堵塞良久的鼻子:
“……三百八十,三百八十一,三百八十二……”
“……鱼叉,来人了。”一个人说道。
“……不可能,没有人类会来这鬼地方。”另一个人说道。
“……不是人类”一个人说道。
“……笨蛋,那家伙和鱼人长得不一样,和我们长得一样,一样无力……”
“……是人。但不可能,人不可能来这里。”
奇异的气氛令诺暝天打了个寒战,这里的人都很奇怪,和他在禅海市里所遇到的,好的也好,坏的也好;天真的也好,成熟的也好;满怀希望的也好,落入绝望的也好……都不像。他们好像比绝望还更糟,就像是机械连绝望都不懂得。
“……是人,只可能是谁的孩子。”
“……不可能。核废水已经排放了,钱他们也拿到了……不会有谁的孩子再来这里……”
“……说不定是木柴的孩子……我之前从没见过这小子,他应该还不错。”
“……你记错了,火炉。木柴没有孩子。”
“……不要谈这个了,会想起不好的事情。”
“……”
“……”
没有人愤怒,也没有人笑出声,甚至连一丝波动都看不见。
“……喂,你。”一个人突然举起手指着诺暝天,抖落了衣袖上的一些灰尘。
“是。”
“……什么……是什么人”
“……一个流浪歌手罢了。”诺暝天示意了一下背上的乐器盒,希望能稍微缓和一下村民们对自己的态度。“我已经周游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会为当地的人唱歌。”
他说的时候注意了一下这些人的反应。没有反应。
“……流浪歌手……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一定是外面来的人。”
“……不可能……已经不可能有外面来的人了……都是贤治的错,那家伙天天呆在海边,却把我们丢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