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细想起来,鹿烟玉不是第一次遇见过这种眼神。阿母在深秋的黄昏里带她练剑,停下来歇息时,自己便拾了一片落叶趁机问她:
“为什么,树到秋天会落叶子呢?”
“嗯……因为冬天太冷,树需要盖上叶子保暖。”
“如果不保暖会怎么样啊?”
“那样的话,树会被冻死的,来年春天就不会发芽了。”
鹿烟玉听得有些怔,接着便是隐隐的害怕。
“那样……这棵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幸好它会落叶,我不想这样。”
阿母凝视着她,很久。
“生老病死,四季轮回,都是自然之道,不可避免也无需担忧。”她摸了摸鹿烟玉的头:“你明白吗?”
我明白吗?
鹿烟玉最终还是提笔,落下那个称呼。
“阿母。”
也许那个名字是她给自己的解脱,她不再是什么人的依托,不再是什么人的牵挂,而是自己。可能自己的那句称呼最终打破了什么,让她离开得仓促又悄无声息。
可是没有人能解释这一切啊。除了阿母,除了这个抚养自己长大却又不告而别的人,这个鹿烟玉心中最亲近最遥远的人,这个她心心念念不思量自难忘的人。
“玉儿下山寻您去了。”
漫漫长夜的等待还不足矣,她要下山,离开熟悉的水土,去寻一片晚归的早春。纵早春飞雪常至,草色蒙胧。
她放了笔,看着砚台水凝。
还未行远,寒风忽呼啸卷过半空温凉水汽,吹成柳絮。雨线化雪,纷扬青石小径。鹿烟玉有些惊异地抬头上望,下意识伸手,看冰霰落在掌心渐融作水痕。
是雪,山间的第一场雪,落满了方离开的秋天。
……
走下山来,不知怎的,鹿烟玉回想起从前了。
父母离去的那日,也是鹿烟玉初遇阿母的那天,那时她还不叫这个名字。
古老的祭坛上,祭司身着代代相传的长袍,持祭刀跳起神秘的祈愿舞蹈。冷光在刃尖流转,空气里散满幽微的异香。
祭司说过,他们的村落之所以能在这妖魔环绕的山林中生存,是因为他们供奉着一位守护神,只要能完成祭祀仪式,守护神便会显灵,庇护他们一年。
村民们齐齐跪下,祈求着各自的心愿,然而有黑色的裂隙出现,祭祀被打断了!
她呆滞着,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滑进嘴角,带着苦涩腥咸的绝望。裂隙中妖魔的血盆巨口贪婪地吞噬着靠近它的一切,而许许多多村民,没有来得及逃避,径直被妖魔吞入的口中。
她恐惧地拉住父母的衣角,想要退后,抬头却发现他们瞳间诡谲的光芒。莹光飞舞,一声巨响,身旁的父母下意识地扑在她身前。黑暗沉沉覆压,身畔汇聚的粘稠滚烫泥泞如沼。
她便听见名为“人生”的轨道碎裂的细响,和应村民们的哭号,终成无法与人言语的过往。
疼痛自心房缓慢蜿蜒。时间确乎是治愈伤痕的良药,将那些记忆一层层掩埋、模糊、篡夺,如同山间与古藤依生的林木,在风霜中只余沧桑。可是情感却无法褪色,半世的风尘将它们深深掩埋着,只待一川烟草,满城风絮间卷土重来。
山脚下的村庄里,早归的孩童正争先恐后地抢放一只纸鸢。几个祭奠归来的农人,闲谈着解下包袱,将祭过祖的供品分给缠在身边的孩子们。
“吃吧,这些祖宗都保佑过的。将来还照应板儿成为法师呐……”农人望着自家孩子,眼里尽是期许。孩子倒也吃得开怀,一抹嘴,又沿田埂急赶慢赶地追风筝去了。
远处那只风筝盘旋过野溪,儿童的欢歌笑语云雾间浮动。恍惚间,鹿烟玉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初的身影。
看见小小的她举着再简单不过的风筝,央求父母去山顶取下缠在枝桠上的线来;看见二妹和三妹手挽手仰头上看,云翳飞鸟倒映进她们的眼瞳化作澄空。
可惜都不在了。
远远的一声惊呼,鹿烟玉忙抬头眺望。一阵疾风卷住了远天那只纸鸢,歪歪趔趔栽下云端。雪粉穿林打叶而来,四下青秧漠漠,冬寒料峭,沁入心底。
她为孩童们捡回风筝,他们欢快的声音乘风而来,转身又玩去了。
“玉儿姐姐,谢谢你!”
这里是西蜀群山野岭之地,是杻阳山,四周群山环绕。而山中有一兽,名曰鹿蜀。
鹿蜀为祥瑞,护佑山村,村中子民供俸其为图腾信仰,妖魔不敢来犯。
这里与世隔绝,很少有人想着出去,也没有人进来,而从这里出去的人也从来没有回来过,不知道是因为死在外面了,还是因为不想回来。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鹿烟玉告别了这坐落在群山之间的村庄。
……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向东一千零五十里,曰杻阳之山,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金。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昨天写完一章之后卡文卡的很厉害,让我调整调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