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起来后面的歌词了……
季星临终于动了动,抬头看了时小多一眼,眼睛里竟然带着点笑。
时小多一愣,听见季星临哑声说:“你也太不负责了,唱首儿歌还忘词。”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快下课了吧,我去洗个脸。”
时小多仔细观察了一下,季星临眼眶虽然有点儿红,脸上却是干的,睫毛也没有湿成一绺一绺的,看起来不像哭过。
季星临朝走廊里的卫生间走,时小多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嘀咕着:“你要不要哭一场啊?鼻涕眼泪一把抓的那种,那样哭一次可解压了。小时候我被时遇欺负,吵架吵不过她,打架也打不过,我就蹲在墙角号啕大哭,谁劝都不行,非要哭痛快了才算。每次哭完都能多吃两碗饭,毕竟那也是个体力活。”
“哭就免了。”季星临站在卫生间门口,回头看了时小多一眼,“你可以再唱首儿歌给我听,不忘词儿的那种。”
时小多无奈:“忘词儿这页翻不过去了是吧!”
时小多再怎么厚脸皮也不可能跟进男卫生间,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季星临很快出来,脸和头发上都滴着水。时小多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他接过纸巾,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摸小猫似的。
两个人并肩朝教室走,迎面碰见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想把篮球抛给同伴,可惜准头有点儿偏,篮球奔着时小多飞过去。时小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心不在焉。季星临握着她的手臂拽了她一下,她没防备,险些一头栽进季星临怀里。
季星临把她拽到自己身边,低声说了句:“看路。”
时小多仰头看他一眼,试探着问:“你的心情有没有好一点儿?”
季星临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说:“好多了,谢谢你。”
时小多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以后你还会给我讲题吗?还会和我一块去图书馆自习吗?”
上课铃响了,周围的学生都在朝教室走,脚步匆匆。季星临突然上前一步,将时小多困在转弯处的角落里。
他个子高,几乎挡住了所有光,时小多整个人完全浸没在他投下的阴影中,无措地眨了眨眼睛。
季星临低声说:“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你不肯走,就别怪我不放手。”
〔132〕
儿童节当天,顾若杨自掏腰包买了一大堆糖果,说是给他的小朋友们过节,希望高二五班的小朋友永远有糖吃有人疼。
发糖时季星临不在,时小多帮他拿了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拍照发给他,说顾老师请吃糖,节日快乐,小朋友。
“节日快乐”四个字一发送,屏幕上突然跳出一片小星星。时小多顿了两秒,然后退出聊天界面,将季星临的微信备注名称改成了“星星公主”。
小公主娇气得很,闹脾气时要人哄的,还得唱歌哄。
上课铃响了季星临才回来,手上拿着两瓶奶茶,将其中一瓶放在了时小多的桌子上。时小多正埋头琢磨物理公式,季星临弹了下她的脑门。时小多“哎哟”一声,抬起头,正对上季星临带着点笑意的眼睛。
黑色的,深邃温融。
物理课,老师在黑板上抄了两道计算题。季星临正犯困,被物理老师点名叫了起来,时小多作为前桌,惨遭连坐,和季星临一道上去做题。
季星临的板书很漂亮,思路也清晰,畅通无碍地解完了一道题,几乎没有停顿。
时小多就有点儿相形见绌,季星临一道题都做完了,她才解了一半。老师转身的工夫,季星临点了点黑板,低声说:“这里,公式错了。”
时小多偏了下头,视线刚好落在季星临的嘴唇上,季星临的唇色偏淡,有种秀气且冰冷的感觉。季星临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故意抿了抿唇。时小多动作一顿,生生在黑板上按断了一截粉笔,季星临很低地笑了一声。
最近美术教室增加了不少课程,鹿溪放了学就要扛着画具去培训,基本没时间玩了。她踩着放学的铃声急匆匆地跑到五班,把一个DIY的十字绣零钱包往时小多怀里一扔,丢下一句“儿童节礼物”之后,转身就跑,脚下踩着风火轮似的。
时小多险些被砸到鼻子,哭笑不得。
班上的学生走光了,季星临伸了个懒腰,对时小多说:“走吧,我送你到公交站。”
时小多拦了他一下,说“你先等等”,然后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挂件拴在了他的背包拉链上。
季星临捞过来看了一眼,是只小仓鼠挂件,灰背白肚,小爪爪抱在胸前。
季星临笑了笑:“这也是儿童节礼物?”
时小多点头:“这可是我亲手从娃娃机里抓出来的,要珍惜!”
“既然这么贵重,我也要送份回礼才行啊,”季星临笑着说,“不然多不礼貌。”
时小多正想说那就请我吃晚饭吧,季星临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说:“先回家,一个小时后在小区门口等我,有礼物给你。”
时小多一愣:“你还真准备了礼物啊!”
季星临没说话,又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133〕
季星临打开家门时客厅里一片安静,季怀书的卧室门关着,隐约飘出来点昆曲的声音。季星临放轻脚步走过去,敲了敲门,说:“姑姑,我回来了。”
季怀书没应声,大概是睡着了。季星临没再打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从衣柜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有个黑色的硬质纸盒。
盒盖打开,红裙子上映着傍晚时柔软的天光,如同自梦里飘来的颜色,美得难以形容。
季星临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子靠在桌角上,轻轻舒了口气。
他第一次送礼物给女孩,也是第一次试着去讨人喜欢,这些都是他不擅长的,让他有种茫然的紧张感。
他不晓得时小多会不会喜欢,也不晓得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更喜欢,只能试探着向前走。
他这个人啊,寡言阴郁、冷漠笨拙,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份赤诚的心意。
季星临有点儿出神,电话响起时他几乎没听见,铃声响到第二轮他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听,都没顾上看一眼来电显示。
电话是星曜的主治医生打来的,医生的语速很快,一字一句针一样扎穿了季星临的耳膜。
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腿有点儿软,险些站不住。季星临抬手在墙上撑了一下,防止自己摔倒,行动间撞翻了搁在床尾的黑色纸盒。
长裙从盒子里掉出来,细软的裙摆轻薄如烟,一同掉出来的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有一个手写的英文短句——MyPrayer
挂断电话后,季星临转身冲向门口,池树刚好推门走进来,险些撞个满怀。
池树诧异地看他一眼,季星临脸色苍白,嘴唇有点儿抖,哑着嗓子喊了声:“哥。”
哥哥,池树是他的哥哥,他是小星曜的哥哥。
可惜,他没有尽到做哥哥的责任,害了星曜一辈子。
季星临说一个小时后在小区门口等他,时间太短,时小多来不及给自己洗个澡,只能匆匆洗把脸,然后化了点淡妆。粉底质地轻薄,口红和眼影选了甜美清新的色系,再扫上一些腮红,少女独有的元气感便透了出来。
林娉然本身爱美,养起女儿来更是面面俱到,她每年都会为时小多准备一套首饰,项链手链耳钉戒指,做工和形状都十分精巧。
时小多找出一对珍珠耳钉,细腻莹润的光泽极衬肤色,整个人都明亮起来,还带着点楚楚动人的味道。
时小多提前下楼,她怕裙子会皱,更怕脸上的妆容花掉,不敢随便乱动,笔直地站在小区门口的树影下。
最开始心情自然是雀跃的,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季星临会送她什么样的礼物,眼角眉梢全是快乐,藏都藏不住。
后来天色暗了,路灯渐次亮起,时小多站得腿都软了,还是没看到季星临的影子。
小区保安从岗亭里出来,走到时小多身边问她是不是忘带钥匙了,需不需要帮助。
时小多落寞地摇头,低声说:“我在等人。”
我已经等他三个小时了。
晚饭没吃,时小多饿得厉害,她怕弄坏精心化好的咬唇妆,连水都不敢喝一口。其间也拨过季星临的电话,最开始是无人接听,后来就变成了关机。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车灯突然扫过来,正落在时小多脸上,晃得她眼花。
时小多有一瞬的雀跃,接着她听到有人呵了一声:“大半夜的不回家,蹲这儿抓耗子呢?”
是时遇,不是季星临。
时小多低头看了眼腕表,她整整等了五个小时。
不吃不喝不敢乱动,更不敢蹲下,可脸上的妆还是花了,精心搭配的鞋和裙子也沾了灰。
一绺碎发落下来,时小多抬手拢了拢,顺便抹掉了溢出眼眶的湿润。
〔134〕
季星临和池树是在第二天清晨抵达晋城的,机场大厅里一片空旷,天还没亮,整座城市都在沉睡。
季星临脸上血色全无,连嘴唇都是白的。池树掰了一小块巧克力塞进季星临嘴里,强行让他补充点糖分。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季星临狠狠闭了下眼睛,他觉得很累,好像随时都会垮掉,可压在他肩膀上的东西太多太重,让他连崩溃的机会都没有。
池树在他背上拍了拍,极轻地叹了口气。
星曜的病房在十三楼,电梯慢慢升上去,厢门打开的一刹那,季星临听见凄厉的嘶喊。
是罗燕的声音,季星临熟悉。
迈出去的脚步生生顿在半空,若不是池树拽了他一下,他可能会被厢门直接夹住。
眼前浮起漫无边际的冷光,惨白、刺骨,腿有点儿软,季星临强迫自己站住、站稳,脊背绷得笔直,像铸着钢条。他推开池树的搀扶,慢慢走出电梯。
罗燕哭得崩溃,嗓子彻底哑了,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小护士急忙去扶她,走廊里乱成一团。主治医生和季星临有点儿私交,看见他走过来,立即迎上去,低声说:“两点三十分走的,节哀。”
星曜,只比他小了两岁的小星曜,刚刚过完十五岁生日的小星曜,在床上躺了近十年,没看过大海,也没见过长城,就这样草草地睡着了,再不会醒过来。
季星临睫毛低垂着,像是回不过神,池树代他向主治医生道了声谢。
说话的工夫,张姨看到季星临,她咒骂着扑过来,扬手要打,池树连忙将她隔开,走廊里乱上加乱。
罗燕一直在边哭便喊:“我的儿子,我的星曜。”
那些声音近在耳边,又好像隔得很远,季星临有点儿听不清,他放轻脚步,走到罗燕身边,在她面前蹲下去。
罗燕眼神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抬手就是一巴掌。季星临不躲不闪,被打得侧过脸去。
罗燕双目通红,里面带着鲜明的恨,她已经骂不出来了,抖着手连甩了季星临两个耳光。可惜她浑身无力,耳光抽在脸上,几乎没有声音。
池树冲过来要拦,被季星临推开了。
季星临看着罗燕,眼睛如深黑的山脉,他说:“你是我爸爸的妻子、星曜的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亲人,以后我会照顾你。”
罗燕捂着脸,放声痛哭。
季星临站起来,问一旁的护士:“我能去看看我弟弟吗?”
护士点点头,把他领到一个阴冷的小房间。
贴墙的地方有一张床,星曜躺在上面,白布一直盖过头顶。
卧床十年,季星曜早就瘦得不成样子,白布贴在身上,勾出身形,像一截枯瘦的树枝。
季星临在床前站了好一会儿,他没敢揭开蒙脸的白布,只是俯下身去,在星曜耳边说:“放心吧,哥哥会照顾罗阿姨的,你放心……”
季星临忽然有些恍惚,他想起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贴在爸爸耳边,说:“你放心,我会照顾星曜,我会照顾他……”
可是,他谁都没有照顾好,他害了星曜一辈子,他让爸爸至死都在难过。
都是因为他,全是他害的。
泪水在那一刻涌上眼眶,季星临狠狠咬住嘴唇,咽下了所有哽咽和哭泣。
〔135〕
时小多在小区门口站了半宿,脸上化着妆,情绪却是低落的。当着保安的面,时遇没多问,打开了副驾驶那侧的车门,时小多低头爬上去。
时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在时小多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挑眉道:“发生什么事了?要聊聊吗?”
时小多觉得眼角有点儿痒,她化着妆呢,不能揉,抽出纸巾按在上面,轻声说:“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弄明白,我会告诉你的。”
时遇点点头:“好。”
睡觉前,时小多再次拨打季星临的电话,依然关机。她忽然害怕,打开电脑刷了一遍本地新闻,没看到有关车祸或是恶性事件的报道,才略略放了心。
关上电脑,时小多打开微信,给季星临发了条消息:“联系不上你我很担心,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绿色的对话框悬在屏幕上,一直没有回复。
时小多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无奈。
一直以来,都是她跟在季星临身后,追着他跑,他似乎从没想过停下来等等她,或者回头看看她。
就好像,她不在他的世界里,也不在他需要顾虑的范畴之内。
夜里失眠,早上就起得迟了,时小多是踩着预备铃进教室的,第一眼先看向季星临的位置,空的,没人。
迟到了?还是旷课?
时小多又忐忑起来。
一个上午季星临都没出现,化学老师来上课时把董云叫了起来,问她知不知道缺席的那位是什么情况。董云摇头说不知道,化学老师叹了口气。
时小多跟着叹气。
放学铃声一响,时小多第一个冲出教室,打车直奔蓝田居。可她没见到池树,也没见到季星临,只看到一扇紧闭厚重的卷帘门。
蓝田居没营业。
时小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从隔壁店主那里要到了池树的家庭住址,一路找了过去。
站在池树家门口敲门时,时小多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冰凉冰凉的,几乎没有血色。她将手掌握成拳头,压住那股自心底涌上来的恐慌感。
来开门的是个坐轮椅的女人,皮肤很白,气质娴静。时小多刚报上自己的名字,女人就笑了,她推着轮椅向后退了退:“快进来吧,小临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136〕
季怀书是个精致的女人,家里也收拾得整齐干净,地板茶几俱是一尘不染。她给时小多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推着轮椅进了另一间屋子,再出来时膝盖上搁着一个纸袋。
季怀书将袋子递给时小多,笑着说:“打开看看。”
红裙子妥帖地收在方形盒子里,时小多一眼看过去愣了愣。
“这应该是小临为你准备的礼物,”季怀书指了指搁在裙子上的卡片,“只不过他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亲手送给你。”
卡片是折叠的,时小多将它打开,看见姓名栏里写着“To时念”,底下的寄语栏里写着一个短语——MyPrayer
MyPrayer。
她和季星临共用一副耳机听过的歌,她还记得那首歌的开端有一段温柔至极的吟诵——
DearGod
Iknowthatshe&39;soutthere
theoneI&39;supposetoshareywholelifewith
Andti
you&39;llshowherto
Willyoutakecareofher
forther,andprotecther
untilthatdayweet
……
亲爱的上帝,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那个我愿为之奉献一生的女孩
终有一天,你会把她带到我身边
在那之前,你要好好照顾她
在她伤心的时候安慰她,保护她
直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
这就是季星临要送她的礼物吧,那个一贯沉默内敛的少年,连示好都带着小心翼翼、含蓄隐忍的味道。别人总说他性格古怪,难以亲近,其实,他们不知道,当冰冷的少年变得柔软时,有着多温暖的眼神。
一念至此,时小多有种想哭的冲动。
季怀书适时开口:“小临的弟弟病逝了,他和池树回了晋城老家,没能当面把礼物送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果然是星曜,时小多叹息着想,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底没能熬过这一关。
“阿姨,您不用帮他解释,我都明白。”时小多觉得嘴里隐隐泛苦,她说,“我知道这段时间他会很难熬,不过,您放心,无论他的状态有多糟糕,我都不会放弃他。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很好的未来。”
季怀书推着轮椅靠过来,她的掌心很软,搭在时小多的手背上,她说:“人在年少时往往喜欢钻牛角尖,小临性格又闷,不爱说话,你多劝劝他。”
〔137〕
见过季怀书后,时小多反而冷静下来,她不再反复联系季星临,而是踏踏实实地认真上课,各科笔记都是一式两份,一份自己用,一份留给缺了好几天课的季星临。
一整个周末时小多都格外安静,看书做题,吃饭睡觉,时遇问她是不是有心事。
时小多笑着摇头说没有。
虽然她还没见到人,但是想一想也知道,季星临现在的状态一定很糟糕,所以,她不能再自乱阵脚。她要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去面对他,要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他:别怕!
别怕,我在呢,无论多难,我都会陪你熬过去。
做题做累了,时小多就会把那首MyPrayer找出来,反复地听。
亲爱的上帝,你要帮我照顾他,在我们未见面之前。
按照晋城的习俗,白发人送黑发人,葬礼要一切从简。星曜病了这么多年,家里的亲戚唯恐避之不及,早就不来往了,罗燕没有通知任何人,她坚决不许池树和季星临插手,也不许他们参加追悼会,在张姨的帮衬下,独自送走了小星曜。
池树租了一辆车,停在殡仪馆门口,季星临坐在副驾驶上,他没有下车,也没有进去。
天气不好,下着小雨,阴冷阴冷的,季星临揉了揉脸,看向窗外。
池树扳过季星临的脑袋把他按在自己肩膀上,轻声说:“哭吧。”
季星临降下车窗,手伸出去,雨水一滴接一滴地落在手背上,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说:“你看,老天替我哭呢。”
那天,到最后池树也没看见季星临哭出来,那个一贯隐忍的少年沉默着将所有悲痛与指责悉数扛下,用苍白的脸色掩盖了所有痕迹。没人知道他心上的伤口已经溃烂成什么样子,没人知道那些经年的伤口被反复撕裂时,他有多疼。
星曜的骨灰存放在壁葬墙里,季星临去看过。罗燕选的位置很好,朝阳,干净,也方便祭拜。上面的照片是季星曜没生病时拍的,小男孩带着点婴儿肥,笑得阳光灿烂。
以前,总能听见附近的邻居说季家的两个小孩长得好看,大的严肃,小的爱笑,一静一动,站在一块,像画里走出来似的。
后来,星耀病了,他再没看过那样灿烂的笑容,也再不会有人跟在他身后,“哥哥、哥哥”地喊个不停。
离开晋城时,季星临试着拨罗燕的电话号码,一直占线,无法接通,应该是罗燕把他的号码拉黑了。季星临又拨了老房子的座机,是张姨接的,她听见季星临的声音就是一通哭骂和诅咒。
季星临没回嘴,等她骂够了,才说:“您留一个银行账户给我吧,以后每个月我都会按时汇钱过来,您和罗阿姨多保重。”
挂断电话后,一条短信飞进季星临的手机里,是个陌生号码,怒斥着:“季星临,你害了我们母子一辈子,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有报应!”
季星临迅速将短信删除,不敢多看一眼,点击屏幕时手指不听使唤,有点儿发抖。
他将拇指递到唇边狠狠咬住,尖锐的刺痛盖住了那点颤抖。
四天后,时小多吃过午饭回到教室,看见季星临坐在位置上,他瘦了些,神情里带着明显的疲惫。时小多怔在教室门口,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离她远去了,只剩季星临的动作和表情还停在她的视线里,被定格被拉长,像电影里那些经典华丽的慢镜头。
好半天时小多才回过神,她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季星临侧着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脖子到锁骨,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季星临。”时小多叫了他一声,声音很低,柔柔的。
季星临抬眸看她一眼,神情里的疲惫近乎苍凉。
教室里没人,时小多将手伸到他面前:“可以抱你一下吗?”
时小多努力让自己微笑,眼神亮晶晶的,满怀期待。
季星临没有动,半晌,他忽然低下头,将脸埋在时小多的掌心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时小多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只能感受到季星临埋在她掌心里的重量,时间很短暂,也很温柔,还有淡淡的疲惫。
时小多突然觉得难过,心尖上狠狠一疼。
季星临没有哭,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说:“我的妈妈和爸爸都去世了,如今,连弟弟也没了。小多,我没有至亲了,他们都走了,都不要我了。”
时小多捧起季星临的脸,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
教室里很静,阳光轻飘飘地落进来,季星临闭上眼睛,他呼吸平稳,却不踏实,仿佛压抑着某些沉重的东西。
时小多的指尖拂过季星临的眉心和鼻梁,最后,落在嘴角处,她深深地看着他,眼神温软,轻声说:“我在呢,哪儿都不去,只陪着你,好不好?”
季星临没说话,握住时小多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侧。
时小多用拇指摩挲着季星临的脸:“那条红裙子就是儿童节礼物吗?我收到了,很喜欢,谢谢你。”
季星临侧过头,脸颊在时小多的指尖上蹭了蹭:“喜欢就好。”
“你知道夏天里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吗?”时小多看着他,笑容柔软,“就是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去见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好看的小裙子,我都有了,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