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距离江宁府城数十里外的狼山镇,海门港所在的市舶司内。将近中年、形容消瘦、满脸疲惫的当值场务官宇文若晨,也抱着一叠刚刚出签押的文表,慢条斯理走出守夜的官厅伸张起身体来。
然后脱下有些发皱的官服,露出内衫和里衬,挽紧了袖口和胯脚;开始对着依稀的晨露和天光,像模像样的打了一轮五禽戏的把式;直到额头和胸口上的汗珠如豆,这才美美喝下大半壶冷茶汤。
身为市舶司场务官的职责,就是根据泊岸商人所申报的货物﹑船上人员及要去的地点,发给公凭(公据﹑公验),即通航许可证;乃至派人上船“点检“,防止夹带兵器﹑铜钱﹑女口﹑逃亡罪犯等;
当然了,市舶司所在的狼山镇,只是朝廷在沿海广设市舶司,允许接待外藩和朝贡、国贸往来的二十一个驻泊地而已。而且,相对于江北直接靠海的扬子港;位于狼山镇的海门港始终略逊一筹。
因此长期以来,海门港和市舶司主要接洽,一些位于东海近岸的所谓岛藩/新贵诸侯;而那些饶有资材和实力的外海大小诸侯,乃至动辄半年、数月往返的远洋外藩,也不会选择这个海口内港。
不过,海门港也自有一个天然的优势;便是任何想要进入长江水道的外藩船只、商旅和行人,都必须经过海门港市舶司的检点,而狼山镇内的数百名镇兵,则是海门港市舶司现成的后盾和底气。
因此海门市舶司在二十一所市舶司内,实在是名声不显;不要说与岭南的广州番禺港,安南交州交趾港相比,甚至还不如远在辽东积利州的都里港;或是淮南海州的郁州港;河南登州的蓬莱港。
但是日常往来中小吨位的船舶、人货的流量和规模,却是一点儿都不逊色多少;因此,光是那些外藩前往内陆招揽的各色移民,就给本地市舶司所属的场务、监市和提举官们;带来丰厚的收益。
故而,宇文若晨私底下还有另一重身份,既东海大社的外围组织之一,风林会内圈的资深会员之一。风林会平时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在世人眼中最多也不过是,一些艺文茶酒同好者的私人聚会。
但是私底下却有着诸多潜在便利和好处。比如可以利用职权之便私下兜售内部消息;或与其他的会员进行利益交换,或是付出一定的代价,向会中收买相关的情讯;打听官场迁转最新动向等等;
当然了,他以一个刚入品流的市官之身,能够成为东海大社相关的风林会内圈会员;也多亏了他的家门出身和姓氏。顾名思义,他的先祖宇文氏曾是历经北周、隋、唐三代,而显赫不衰的望族。
当时身为隋炀帝禁卫统领的宇文化及,更是鼓动北归心切的骁果军,发动江都之变,弑杀隋炀帝,拥立秦王杨浩为皇帝;数年后又毒死杨浩自立为许帝;但是胞弟宇文士及却主动投奔高祖李渊。
因此,宇文士及的后人也与隋朝末帝的杨氏遗族;一起成为了大唐唯二的国宾家族。不过到了安史之乱时,宇文氏的余泽也不复所在;只剩下一个充为内仗班的宇文进,追随开元天子仓皇西幸。
但这也成为这位先祖的重要转机,因为他遇到了当时横空出世的梁公;并为其所折服。与另一位羽林子弟出身的裴述,成为梁公的第一批铁杆追随者;自此征战南北辗转海内,也得以功成名就。
当历经五朝辅政四帝的梁公,最终归隐外域建国大夏;梁氏家门也由此一分为三大源流。既外藩诸侯唯一拥有王号的西国大夏/天城王朝,永居京师的京兆本家,以及继续征拓海外的南海公室。
后来,随着大洋彼岸的新洲/北俱芦州的开拓;又在梁公的后人中分出了第四小支,以夷州大岛为领邑设置东海公室;管领来自大洋彼岸的远洲诸侯。宇文氏就是随之来到夷州的陪臣世族之一。
当然了,到了宇文若晨这一支,已经是旁系中的旁系了;与夷州岛内的坪洲藩宇文本家,就差点出了五服外。但因为宇文若晨足够争气,最终以三附学的吏务学堂出身,谋求到了市舶司的职位。
所以他不但加入了东海大社的外围,还得到本家嫡支的赞许和扶持。拥有足够的财力和余裕,来维持营造一个相对自律清正,又与人为善、关系和睦的人设;牢牢坐稳位置并伺机谋求更进一步。
毕竟拥有诸多海藩资源和背景的东海大社,在受到朝廷隐隐忌惮和制约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谋求着,对于朝廷体制内的渗透。显然宇文若晨就是其中一环;然而,当他回到公厅却不由一愣。
因为,在狼山镇本地的驻守镇将王胤陪笑下,一名身着代表御史身份的深绯獬豸纹袍,头戴小鹘冠的年轻官员正在等待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神之下,就像犀利剑光瞬间将他的内里给剖析了一遍。
“宇文场务来得正好!”就见镇将王胤故作镇定的介绍到:“这位便是朝廷新委任的巡江各道御史,江上宪当下,并得以三司使和宗藩院、本道运司的共同授意,专程调问一些舟舶往来的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