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以王芷为首的一众后妃依旧没等来姜茶。她们本可连夜出宫,但到底想再见恩人一面,所以一直守到了次日清晨。
宫门前,雾月与莫清荷并肩而立,代替自家主子做了这个送别之人。
别说一众后妃,就是她们也已经一夜未见过自家娘娘了。
不过娘娘自有陛下守着,哪里轮得到她们置喙?
倒是太医说娘娘此番风寒甚重,这几日恐怕都得卧床不起了。好在养着就是了,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
“劳烦两位姑娘为贵妃娘娘带句谢,我们便不多留了。”
心知姜茶肯定不会出现了,王芷也只得带着众人失落的走出了宫门。
天色将亮,蝉鸣阵阵,众女红着眼看向身后的宫门,复又悲戚的看向彼此。一时间哭声绵延久久不能停歇。
她们在宫中相依两载,如今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众女有一半儿人上了自家接人的马车,还有一半儿则被丹沂派人接走安置。她们若愿意留在丹沂手下,丹沂自会给她们差事,若是不愿也可领了银两自行离开。
在雾月、莫清荷、丹沂三人的协力之下,这件事办得十分漂亮,以至于一些官家都要感慨贵妃娘娘宽宏大度与众不同。
这似乎跟他们所认识的贵妃不同,非常的不同。
然而这时候又有一种声音出来了……
这陛下遣散后宫独留一人,难保不是这位贵妃娘娘恃宠而骄故意撺掇的。毕竟她也算云山政变的大功臣,是辅佐陛下拿到今日权势的中流砥柱。
女人嘛,别的要求不提,难保不会在这种事儿上犯浑。
而且听说这位娘娘自云山回来就病了,整日说着跟那些妃嫔是好姐妹,到最后竟连送都没出来送,也没让陛下去瞧上一眼。
啧,指不定是故意装病,好吸引陛下的注意力,不想让其他人分了恩宠呢。
此番言论一出,京城的风向很快又变了。
也许是姜茶向来飞扬跋扈横行霸道,所以大家都觉得后者更符合他们心中的姜茶,因此纷纷认定了那个小肚鸡肠的答案。
即便王芷等人曾多次澄清,丹沂手下的姐妹们甚至斥责流言,这件事儿也依旧没有扭转风向。
因为众人只道她们是受了姜茶的恩惠,根本不敢说实话。
有的则可能是傻,真把姜茶的小恩小惠当了真,却不知自己早已丢了飞黄腾达家族显贵的大好机会。
这些话偶尔听听没什么,可听多了就有人心里头不安稳了。
丹沂手下的姐妹们自知活命已是恩典,倒也得过且过在其手下创造新的人生,而那些回到世家大族中的则不然。
有些人起初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如今却是真的回过味儿来了。
云山政变,皇上夺权,百官臣服,叛党尽灭……
放在以前,那后宫的确是个蛮荒地,而她们这些人则是蛮荒地中的流放者。
可在她们出宫之前这个格局就已经变了,只要留在宫中,她们哪一个不是家族的骄傲?不是显贵的代名词?
而姜茶明知如此竟还要直接打发了她们!
可见其司马昭之心……
夜半时分,行宫清池波光粼粼。灯火下,红白锦鲤于池水中翻腾,正争抢着那一粒粒落入池中的鱼食。
池是囚笼,食是诱饵,而那投食之人则是决定生杀予夺鱼生鱼死的天神。
“主子,恭亲王与安亲王皆已伏法,苏信在京城内的残余势力也被悉数剿灭。按照您的嘱咐,内阁此刻正在连夜拟定新的官员任职名单。我看新首辅的意思,想必明日便能递到您的手上。”
池边,洗尽血污的万顺躬身垂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而这淡笑的背后,是隐隐的激动与疯狂。
两年了,自打跟随主子回京他一直在努力的压抑自己。
忍。
怒要忍,笑要忍,即便被骂被辱被打也必须陪笑献媚,装作胆小懦弱无知无觉。
可他们是恶鬼啊。
杀啊!
他无数次想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千刀万剐,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世间险恶,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直到他们踏上了这云山之巅。
从今日起,他们再也不用看那些“贵人”们脸色,听他们口中所谓的礼义廉耻仁义道德了。
抬眸,万顺用虔诚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苏肆,注视着他们的新皇。
他看着对方将手中鱼饵悉数丢入池中,而后一点一点擦拭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十指。月光皎洁中,少年白得像玉一样,甚至比玉还要苍白一分。
在万顺的记忆中,自家主子的容貌一直是胜过大多数女人的。
很美,美得凄厉,甚至是危险。
“很好。”苏肆点了点头,竟似闲聊般问道:“万顺,你觉得今日之后那些人会服朕么?”
“主子,您今夜救了他们的命,他们感激您还来不及呢。再说了,您本就是他们亲手推举的皇帝,是东陵的血脉正统,是……”
“血脉正统?什么是正统?”
起身,苏肆那双凤眸微挑,眼底晕开一抹氤氲的笑。
“朕从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正统,更不在乎自己姓不姓苏。是人都有欲念,而朕的欲念便是将想要之物想要之人牢牢攥在手中。权之一字在手,方有随心所欲之能。朕所愿,仅此而已。”
万顺瞳孔微缩,几乎是瞬间跪在了地上。
主子在敲打他。
他们在一夜之间斩杀乱党,逼得朝中大臣纷纷臣服。所以在以他万顺为首的暗卫们看来,他们赢了,他们熬出头了,他们的主子也将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东陵之主了。
所以他们飘了,他们觉得主子应该也很开心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此刻的万顺竟从自家主子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的喜色。
这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吧……
然而这就是他眼前的事实。
回眸看向池中抢食的游鱼,苏肆的笑中也多了几分自嘲,甚至是讽刺。
曾几何时,他带着对东陵对父皇对朝臣对所有人的怨恨离开京城,他满心阴暗,睚眦必报,誓要站在东陵之巅杀掉所有轻他害他贱他之人。
他对皇位是有过期许的,甚至是近乎疯狂的执念。新
他以为他想当皇帝,想报仇,想杀人,想站在众生之巅。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叫姜茶的疯子。
他被带偏了。
他恨啊,恨不得掐死她,将她化为蝼蚁无情的碾碎,然后挫骨扬灰。
可人都是趋光的,他也一样。
所以他失败了。
他开始明白他想要的不是皇位,而是掌控人生、保护自己,不再于黑暗中哭喊嘶吼无助的自由。
生杀予夺,随心所欲,是不是登上皇位站在巅峰便好了?
如果是以前,他没得选,他只能认。
因为他很笨,他只知道这一条路。
可现在呢?
他明白他即便当了真正的皇帝,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让无数仇人尽数跪于脚下……
他依旧会怕。
跟当初寻找食物被鞭打时一样,跟出逃被追捕时一般,跟无数次重伤濒死时绝望中又祈求着生机似得,希望那个人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谷
我曾欲尽我所有向神明祈愿,祈愿给我一抹朝阳,照亮我的世界。
光来了,可我却快抓不住了。
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怕啊。
我好冷。
真的好冷。
我抓不住也是要抓呢。
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苏肆勾唇一笑。
所以他提前了自己所有的计划,以最快的速度掌控了东陵,掌控了京城,甚至掌控了他的茶茶和茶茶身边的一切。
他要捂住她的眼睛,堵住她的耳朵,封闭她所有的消息……
当然,他也不会给苏墨玦那个鸟人半点靠近她的机会。
“传令下去,今年春猎提前结束,明日一早所有人启程回京。”斜靠在石桌之上,苏肆再次向池中丢了一把鱼食。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促使苏信迅速造反,然后以正当理由将其剿灭的。
好不容易夺来的时间,岂能白白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