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顿了许久,似乎终是信了她,却还问道:“有请法师看过吗?”</P>
她点头,却又摇头。</P>
“都怪我,要是我在,你也不会……”他一想起她此生都无法再如常人行走,内心又是一阵抽搐。</P>
“都怪我自己,你不必自责,都是我的命。”姝儿声音平静。墨白如何能不自责,如何能不悔恨,又如何可装作若无其事?</P>
当日,二人聊了许多,回想起关于儿时的趣事,姝儿不禁泪水涟涟。她想起他走的那日,甚至都未与她亲口告别,便问他为何要那样做。</P>
墨白心里疼痛,当初明明想的是那日一别,今生可能便不会再见,可他不敢与她说。此时面对她猩红的目光,只痛苦地道出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我怕不舍!”</P>
“你可知道,不与我道别,偷偷摸摸地离去,那些日子,我是如何走出来的吗?”姝儿的话语如刺一般扎进他胸口,令他痛彻心扉。然而她并非真的责怪他,说出这番话后,忽又噗嗤一笑,说:“那日若是你当面与我告别,我也会极为不舍,可能会随你一起走。当初我就想啊,你走了,往后我该怎么办。没人陪我,哪儿也不想去……谁知,可能是老天看我可怜,真就让我成天躺着,便哪儿也去不了了。”</P>
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痛,也便越是不敢面对如此结局。巨大的悲伤在他身体里蔓延,像一股一股气流,在不断而激烈地冲撞着他的魂魄。当他转身不敢再与她对视时,她又像是自语道:“好些日子没出门,阿爸又该唠叨了。”</P>
墨白用尽全力将悲伤排挤出去,随后从床铺上把她抱了起来。她很是慌乱,却未拒绝,双手勾住他脖子,就这样被他搂着,一步步走出房间。她耳朵紧贴于他胸口上,沉重的心跳声令面红耳赤。</P>
他将她稳稳当当地置于椅上坐下,蹲下身,凝视着她的双眼,深情满满地说:“往后我做你的双腿,你想去何处,我便带你过去。”</P>
姝儿一时没忍住,眼圈又红了。</P>
当日,墨白与姝儿在太阳下聊了许多,直到天色将晚时,才不得不离去。临走前,她虽一言不发,就这样安静望着他,可他看出她内心有许多不舍,故说道:“明日我还来。”</P>
“明日你不用来了。”姝儿说,“往后也不用再来。”</P>
墨白不明其意,立在原地未动。</P>
“这些年,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再见你一面,今日总算如愿。如今见你很好,也了无遗憾了。”姝儿的话落在墨白耳中,如有千钧之重。</P>
墨白步履沉重地走向门口,却再次遇见了向思明,像是特意等他。向思明提出想与他说会儿话,二人于是一同去了附近茶馆。茶馆就在街边,说是茶馆,实则就是个简易的棚子。白日里倒是很热闹,太阳落山之后,来来往往的人就少了许多,也不再如此喧嚣了。</P>
向思明双眼迷离,端着茶碗,却又许久未饮一口。</P>
墨白也未饮茶,却嗅到一丝泥土的清香。</P>
“墨白。”向思明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他对墨白直呼其名,这么多年依旧未变,“你见过姝儿了吧?”</P>
墨白应道:“见过了!”</P>
“她的腿……”</P>
“她的腿究竟为何会变成那样?”墨白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抢白道。</P>
向思明这才一口喝干碗中茶水,那副模样,倒是很想说出来,最终却又无力地说:“算啦,她不让我跟你说。”</P>
墨白本已悬着的心,此刻悬得更高。他又何尝体会不了他内心的苦痛,沉沉地叹了口气,问他还有无法子将她治好。</P>
“这些年,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向思明又饮完一碗茶,而后将茶碗重重地拍在桌上,“那日你走之后,姝儿背着我偷偷去追你,途中遇到一群畜牲……姝儿在逃跑时,不幸坠下山崖,幸亏我及早赶去……她的命虽是保住,但两条腿都废了。”</P>
墨白喉咙里翻滚出一股酸楚的味道,差点没让他吐出来。他感觉自己在颤抖,又想起姝儿说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P>
“她那是为了不让你愧疚。当时追赶姝儿的人,正是茅岗的土兵……”向思明像饮了烈酒,双眼血红,此时再想起向思安竟与覃良顺修好,便再也忍受不了,恶狠狠地骂道,“我非亲手宰了覃良顺,用他的命赔姝儿的腿。”</P>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啊。”墨白喃喃自语,他懊恼的是当年自己就不该不辞而别,否则姝儿便不会去追他,也便不会发生后来之事了。此时,他在明白实情后,便觉得自己才是害了姝儿的罪魁祸首。</P>
“此事与你何干,要算也要算在覃良顺头上。”向思明渐渐平静,“姝儿正是怕你责怪自己,故一再阻止我与你说出实情。此事你知晓便可,不可与姝儿说。若她知晓,定又会责怪于我。”</P>
墨白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头重脚轻地走在黑暗的大街上,仿佛整条街上仅剩他自己。</P>
墨白失踪了半日,雁南飞与墨月均不知他去了何处,直到夜色降临,才终于见他无精打采的现身。二人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把自己关进屋里,再未出来。</P>
“为何对我好,离我最近最亲之人,全都没有好结局?”墨白已然无比自责,怨念一起,便觉得全然都是自己的错了。</P>
夜阑人静时,墨白毫无睡意,忽闻窗口有声,推窗一看,只见雁南飞与墨月正同坐于屋顶之上大碗喝酒。</P>
“一个人不闷吗?出来喝酒呀,酒可解千愁。”雁南飞朝他举起酒碗,墨月也说道:“阿哥,无论你遇到何事,均可与我说。”</P>
“还有我,我与月儿永远站你这边……来呀,酒都满上了。”雁南飞话音刚落,墨白便翻身跃上窗户,而后纵身飞上屋顶,从他手中接过酒碗,一口喝尽,浑身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