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国璋走进西厅,看到刑房里的人各个精神亢奋,喜气洋洋,就像出门捡到银子一样。走进签押房里,看到宋公亮在外间整理着一堆厚厚的文卷,脸色凝重,跟外面那些人截然不同。
“怎么公亮?”
“大人,我昨天下午和晚上,召集刑房的同僚,趁热打铁,把二百多名顺风堂的贼子们全部过审了一遍。”
“审出东西出来了?”
“包括苟一时等十九位头目在内,有三十一人手里沾有人命案,四十九人涉及奸淫案,七十三人涉及伤人案,一百五十一人涉及盗劫案,还有林林总总其它罪名,总计案件二百六十九起。两百二十六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宋公亮语气沉重地说道。原来如此,一家伙破了两百多件案子,都是政绩,不仅胡知县高兴,刑房上下也开心,因为有赏银领。
“这些杀千刀的贼子!”岑国璋也忍不住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们效率怎么这么高?半天一夜就让他们全招了?”
“学得大人的那招‘劝人向鳝’。把人单独带出来,一盆黄鳝往面前一摆,贼人连他小时候偷看邻居阿婶洗澡的罪过都招供了。效率奇高,就是有点费黄鳝。”
“公亮,看你这样子,很不甘心啊。”岑国璋看出宋公亮的心思。
“大人,这些贼人早晚要被送到省府臬台衙门去,我担心,到时候走个过程,这些贼人最后就不了了之。那么多受害者,他们的冤屈,谁能帮他们报?我们抓到了人,问出案子来,却不能让这些贼人绳之於法,不甘心,大人,我不甘心啊!”
此时的宋公亮与往日的样子截然不同,他双目赤红,青筋毕露,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不甘心”三个字,却不敢大声讲出来。
“公亮,你想把这些贼人的手筋脚筋都挑了,就像苟一时那十九人一样?”岑国璋看出他的心思。
宋公亮默不作声,微垂着头,脸上的神情却表白无疑,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公亮啊,宋公亮啊!两百二十六人跟十九人,县衙大牢和擒捕现场,这些都是有根本区别的。”
“大人,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啊。那么多人的冤屈,原本要石沉大海,再无见天日的机会。机缘巧合被我们给破了,可恨的却是无法将罪犯绳之於法,真的不甘心啊,大人。”
听着这一句接着一句的“不甘心”,岑国璋悠然长叹了一声,抬头仰望着屋顶,过了许久才有点黯然地说道:“公亮啊,你知道执法者最大的痛苦在于什么?在于他明明知道律法的惩戒远远弥补不了受害者所受的伤害,却无计可施。因为他遵守的准绳律法就是如此,如果他抛弃律法,自行其是,那么跟那些违法乱纪的罪犯有什么区别?如果坚持律法,那么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如此地揪心。”
宋公亮红着眼睛,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大人,真的无计可施了吗?我听到风声,过几天,省府臬台的人就会来,把这些贼人提押到臬台大牢里去。说是由提刑按察使大人亲自过审,可是大人”
岑国璋的脸上露出讥讽,记忆中,豫章省臬台衙门是出了名的不管事和拖拉。以前各州县,再大的案子,破了后移交到他们手里,能拖个一年半载,好从中转圜,从被告和原告身上吃些好处。
涉及到顺风堂和湖匪一阵风的案子,突然积极起来,反应神速,太事出反常了。
“公亮,这案子涉及盗匪和作乱造反,臬台衙门一家,是压不下去的。都指挥使和佥都御史要去会审,还有藩台衙门,也会派人去旁听。这么多衙门,乐王府是摆不平的。”
“大人,你的意思是?”宋公亮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希望。
“公亮,你也读过史书。在历朝历代的政斗中,最惨的除了完全的失败者之外,还有谁?”
“大人,请明示?”
“弃子啊。已经毫无用处的弃子。”
宋公亮眼睛一亮,他凝神想了想,不再多说什么,感激地冲岑国璋拱手作揖。
恢复平静的宋公亮翻出一叠不厚的文卷,呈到岑国璋桌前:“大人,这些是顺风堂为湖匪一阵风销赃时,涉及到本县里正侯三的文卷。”
“哦,侯三这王八蛋还真的跟湖匪一阵风有关联,他胆子不小啊。正好,王审綦帮我收集的罪证也差不多了,今天我就把这新账旧账,一起跟这邻居好好算一算!公亮,叫陈大有把侯三提到公事房,本官要审案!”
侯三被提溜到公事房,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