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微被自己的这个推测吓得毛骨悚然, 本能想要否认。
天地熔炉阵,几乎险些毁掉了整个灵州啊。
她怎么会为了自己的仇, 就将他人的生死置诸度外
柳扶微不愿信。
她承认, 阿娘的选择、阿娘的死,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是越不过去的那一道坎。
她也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 梦到真凶可以浮出水面、落网受惩。
但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想过, 要以牺牲自己的的安宁和生命为代价, 去寻仇、去复仇。
这本就是当初她与左钰分道扬镳的原因。
因她知道,那灭门之恨于左钰而言,是刻骨铭心、是不死不休。
她阻不了他,便不阻,帮不了他,便目送。
试问,如她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人,纵然得知是仙门屠戮了逍遥门, 又怎会豁出一切、不计后果的去报仇
这念头一起,又一段残缺的记忆转瞬而来是她将脉望滑入戈平宝刀中的情境。
如此想来, 被戈平带出袖罗岛之后, 要不是因为橙心突然将她劫走,原本她是能够说服戈平派人送她回长安的。
谈灵瑟也说过,潜入玄阳门, 首要任务是带自己离开。
也就是说, 她从一开始,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了
一霎时,柳扶微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分割成两半。
一半为当局者, 一半为旁观者。
旁观时,她是阿微。
青泽也好、戈望也罢,她总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悲哀处,或指责,或怜悯,或唏嘘长叹,也愿意在自保的情况下施以援手。
可一旦她成了阿飞,那些平日里自以为的冷静自若、循道不违、遵循本心都荡然无存了。只看那乱象横于己空,便视之漫天皆如是,恨不能化作狂风骤雨颠覆之,至于当中草色是否经得起雨打,花枝经得起风寒,实无可多思,不愿多想。
已不记得谁对她说过若贪上了做妖的好处,一而再再而三,便再不可能做回人了
这话简直如同诅咒一语成谶。
莫非当真是这脉望,当真会潜移默化惑人心性,将阿微彻彻底底的变成了阿飞
否则,她岂会如此割裂,一边恨不得翻云覆雨,一边又恨不得插翅而逃
饶是将脉望抛得再远,还是回到了身边,该想起的终究会想起。
长安故里,闺门安宁,当真已成往昔再不可追
柳扶微被自己脑内一团浆糊包裹着。
总归不甘被这种情绪的漩涡包裹,她想先挣出梦境。
用力咬破嘴唇也好,揉着自己的头发也罢,在没有挖掘出全部的记忆之前,她仍然有机会能够推翻自己的揣测。
念头一起,脑壳适时一阵扯痛,虚无的飘浮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颠簸震荡的眩晕感。
头仍微微钝痛着,她艰难掀开眼皮,视线好歹落到了实处。
黑楠木的顶棚在晃动,空气中浮着一股淡淡的暖炉香,熏风将丝绸所织的帘子掀起一角,隐约听到车轮辘辘、马蹄嘚嘚敲击地面之响。
这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
手一摸,摸到一身绵软绸衫,身上还盖着一床毛绒绒的毯被,她努力撑坐而起,险些撞倒了边上的几案。
柳扶微满脑子除了懵还是懵她不是在玄阳门嘛,这算事怎么个情况
昏倒前的记忆徐徐堆叠而至,依稀记得熔炉阵被灭时,她把魔种往火堆里一丢,然后脉望突然间就变得奇烫无比,之后太孙殿下凶了我一顿,说什么来着依稀是让她拔了指环
柳扶微抬起双手,十指空空,哪见得脉望的影子
什、什么情况指环呢
她试图再往后细想,偏偏脑仁越想越疼,就跟喝断片儿似的全无印象。
斜阳破窗而入,点点金红。
她掀开窗帘,天将亮未亮,行道枝叶繁茂,柳色初青,更见野花铺地数层,红尘满途,空气中沾染着雨雾湿气散发着泥土的清香。
柳扶微愈发懵然,如果没记错,灵州城还下着雪来着
她是患了某一种睡一觉就换季的奇症么
但看马车外有数名戴幞头、着缺胯袍的男子随行,心下一虚,忙垂下帘子。
马车内暖融融的,而她的心却阵阵拔凉,徐徐清风入内,荡起单袍衣袂,将她吹得一阵激灵。
一身行头早已换去,陋珠自也不翼而飞,橙心、谈灵瑟都不在身边,满腹疑虑无处可询。
总不会又过去数月,而她故技重施弃了脉望,这才一夜变回大傻子了吧
柳扶微将目光落回到几案上,两袋水囊、一盒茶果子、以及一盘微青的含桃。
豆儿果和含桃都是她爱吃的,真要是绑匪应该不会给她种待遇。
那这马车的主人是谁,打算带她去往何处,回头来了人她该如何应对
她知道越是此等时候越不该自乱阵脚,索性闭上双眼,深深呼吸数下,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通常在不确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静观其变是上选,但现在的情况是她闹不清自己的底细,不妨主动试探
又行一阵,似乎到了某个关卡,减缓了马速。
柳扶微瞅准时期,趁前头车夫未察,一掀车帘跃下了车。应是昏迷了许久,手脚绵软无力,这一跳愣是没站稳,啪叽着摔了一跤。
有人惊呼一声“小姐”,落马上前,却碍于男女之防不好搀扶。
她起身拍拍膝上的尘土,曳开步子,突然加速往前奔去。
边上几人面面相觑。
“哎,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那谁,柳、柳小姐”
柳扶微当然知道自己跑不过他们,只是想从他们对她的称呼和态度来判断局面,越听有人喊她,她撒腿蹦得越猛,连四下景象都没来得及顾上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