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娘子很害怕，也很紧张。</P>
她怕明锦报复她，她揪着帕子，看着明锦的方向，与她四目相对，又不自觉低下了头。</P>
她觉得明锦好似变了许多，却又说不上来她哪里变了。</P>
她只能期期艾艾站在帘外。</P>
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红唇一张一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P>
外面有人听到动静，忙探身进来询问：“可是姑娘醒了？”</P>
明锦未说话。</P>
倒是跪在地上的女使，立刻表忠心般大声喊道：“醒了醒了，且去告诉老夫人和夫人，锦姑娘醒来了！”</P>
外面当即应了是，动静很大的提灯离开了。</P>
明锦坐于床上，透过那覆着白纸的窗子，隐约能瞧见黑夜里几点灯火远去。</P>
她仍是未语，只轻抬纤指，点落于眉心之处。</P>
死前盼着自己能重生。</P>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回来了……</P>
有人进来，语气恭敬地问明锦，是否要先起来。</P>
明锦沉默半晌，还是点了头：“起来吧。”</P>
再睡也睡不着了。</P>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回来，还回到了这个命运的转折点……</P>
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兀自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P>
里里外外的灯火倒是一下子被人点明了。</P>
袁家老夫人派来的丫鬟如鱼贯而入，进来了一堆，她们个个都捧着干净的衣服和首饰，还有洗漱用的脸盆和帕子，就连漱口的茶水也都有人捧着，一个个站成一排，等着明锦起身。</P>
当然。</P>
如今明锦还不叫明锦。</P>
她只有一个名字，叫阿锦。</P>
除了家生的奴婢之外，很少有奴婢能有姓，除非是主子恩赐，赏给的姓，但那大多也都是男子才能享有的权利，女子更多还是出嫁从夫姓。</P>
明锦在秀丽坊待了十年。</P>
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养着女人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怎么会给她姓，就连这个锦字也是她自己摸牌摸到的。</P>
若不是她非要做奴婢，倒是也能有一个花名，就像越娘子，她在秀丽坊中的花名就唤作芙蓉。</P>
不过袁家人也觉得奇怪。</P>
侯府来的那些妈妈，匆匆而来，昨日见过之后，也是摆明这是他们侯府的姑娘，却不知是何缘故，如今仍是唤阿锦为“锦姑娘”。</P>
她们虽然不明就里，却也只能先有样学样，暂时拿“锦姑娘”唤她。</P>
领头的一个丫鬟，名唤云莞，她倒是知道一些旧情。</P>
她是袁家老夫人的贴身婢女。</P>
昨日伺候老夫人的时候，她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安远侯府的秘辛。</P>
听说十年前，安远侯府的六小姐明瑶在元宵灯会上，被拍花子拐走，之后就不见踪影。</P>
明瑶身份尊贵。</P>
作为安远侯的嫡女、福华长公主的心头肉，她的身份可谓是不容小觑。</P>
当时就连整个皇城的巡卫都出动了。</P>
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府，也是个个严守死防，日日彻查进出的马车，生怕从自己的州府把这位小祖宗漏掉。</P>
那位侯夫人因为这个缘故，更是疯了一场。</P>
可说来也奇怪，之后这位明六小姐明明没找到，私下也还是派人继续找着，但那安远侯府却又多了一位六姑娘。</P>
那个疯了的明夫人，抱着一个明明不是明六小姐的女孩，非说那就是明瑶。</P>
明家怎么说都没用。</P>
以免刺激她的病情，明家人只能由着她去。</P>
明面上也不敢继续再找，怕那位侯夫人察觉有异又要发疯，只能私下继续派人查着。</P>
可这样找了一年，还是没有消息。</P>
倒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孩，彻底成了明六小姐。</P>
也不知道这位锦姑娘，究竟知不知道京城侯府的那些事？</P>
想来是不知道的。</P>
京城相隔万里，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她以前又被养在那样的地方，只怕是两耳闭塞，若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才被找回去。</P>
她要是知道自己失踪的十年，早已有人取代了她，不知会是何心情？</P>
云菀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恭谦的模样。</P>
她在这出现，自然代表着老夫人的脸面，以及袁家对明锦这位安远侯府小姐的态度。</P>
他们也是昨儿个，才知道这位锦姑娘的身份。</P>
昨日午间，安远侯府突然登门拜访。</P>
起初老夫人还以为是怎么了，毕竟他们在颍州待了这么多年，就连京城的本家都不怎么接触，更别说是这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安远侯府了。</P>
但来者是客。</P>
何况这位客人背后的身份还不低。</P>
老夫人便派大夫人出面接待了。</P>
没想到这一接待，却接待出了毛病，谁也没想到那位越娘子的婢女阿锦，竟是安远侯府的小姐。</P>
拿侯府小姐当婢女，即便这个婢女是跟着越娘子过来的，但如今既然入了他们袁府的门，他们又岂能脱得了干系？</P>
昨日大少奶奶听说这件事，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又是痛骂那位越娘子，说她就是个祸害人的狐媚子。</P>
祸害了大少爷还不够，如今还要祸害他们整个袁家！</P>
大夫人和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P>
之后自是一派折腾忙乱。</P>
那安远侯虽然不足为惧，但要命就要命在，他们家里还有一位老祖宗！</P>
那位老祖宗，可比他们本家的那位老祖宗，还要厉害呢。</P>
安远侯府的老祖宗便是福华长公主。</P>
福华长公主原是骁勇大将军庄言则的女儿，这位骁勇大将军与元微帝情同手足，为护元微帝平乱党的时候去世，其妻伤心欲绝，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女儿，便是这位福华长公主。</P>
元微帝对其心怀愧疚，便把她带进了宫，封了公主封号，养在孝贤皇后的膝下。</P>
她从小就被养在宫里，虽然与皇家并无血缘关系，过得却是与嫡公主一样的生活，元微帝和孝贤皇后的膝下并没有女儿，两人对她和亲生的一样。</P>
而这位福华长公主与已逝的先帝，关系也十分不错。</P>
先帝十分信任自己这位养姐，当年元微帝和孝贤皇后先后没了之后，举国动荡，也是福华长公主及其夫君护着先帝平安地坐上了那把龙椅。</P>
因此这位福华长公主虽然身上并没有皇家人的血脉，地位却十分崇高。</P>
当今圣上按照辈分得喊她一声姑姑，对她也十分尊崇。</P>
可以说大乾如今还在世，资历最深也最为尊贵的，就数这位福华长公主了。</P>
“锦姑娘，奴婢先服侍您起来吧。”看着床上一言不发的少女，云莞敛下心思，主动上前。</P>
她微低着头，与床上还坐着的女子柔声说道：“老夫人和夫人就在正厅等着您，侯府的几位妈妈也都在了，就等着您过去了。”</P>
明锦看了她一眼。</P>
认出她是袁家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云菀。</P>
再往前看，前面站着的那些人，模样或许陌生，但眼前的这一切，却和四年前一模一样。</P>
当时明家派人过来，袁家也是这么对她的。</P>
虽然死前，她曾不止一次祈求上苍，但真的回到以前，她还是有些恍然，有些不敢置信。</P>
原来那些话本中记载的事，并非全是虚构。</P>
明锦思绪发散想着。</P>
直到耳边再一次传来云菀的声音，小心翼翼且恭恭敬敬的一声“锦姑娘”，她才终于回过神。</P>
既来之则安之。</P>
不管是真是假，能得几日，也是一种幸运，若真能长长久久，那便更是一桩恩赐了。</P>
前世种种，已经过去。</P>
就像她在死前想的，若真能再来一次，她再也不会苦求于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P>
这一世，她要活，只为自己而活。</P>
“起吧。”</P>
明锦敛起那些思绪，说罢，便直接把手递给了面前的云菀。